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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好彩妹!”老远就听见有人这么叫,“好彩妹!钱生钱太要的珠链你几时完工啊!”

        在九龙,没有人敢这么叫姜溢彩,除非是他的死党钱其墉,仗着家里有钱整天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学生妹的肚子都不晓得搞大了好几个。他话语中的“钱生钱太”就是他的父母,前几日来这里找姜溢彩定制珠宝。

        年底了,来找姜溢彩做珠宝的人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忙,索性家也不回了,就住在店里。现在才到开门时间,店员还在整理展示柜里的珠宝,钱其墉的声音就从一楼传到了二楼。

        钱其墉,人如其名。他的名字是老爹在易经上随手一指的,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没有认真取名字的缘故,导致他人也随便到有时候连姜溢彩都皱眉。

        “做乜嘢啊!回单上写了下月来拿,若不是我看在你面子上,下下月都未知。”姜溢彩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下来,木质楼梯因为他的体重发出“吱哑吱哑”的叫喊声。

        深水埗分店坐落在繁华的中心地,店面的招牌好大一个,黄花梨木的牌匾,写着“李氏珠宝”,角落里小字写着“深水埗分店”,也从未有人询问过总店在哪里。

        店里的装修更是古色古香,就连展示柜也是从内地定制的黄花梨木,钢化玻璃擦得一尘不染,好似要让向下看珠宝的人的面孔都反光。钱其墉趴在展示柜上,指着那颗粉钻问店员这是否是店里最贵的。店员没理他。

        “阿彩,你手下都不理人诶!”钱其墉总是喜欢夸张地讲话。

        姜溢彩踩在脚下的楼梯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从哪个亲王府里拆下来再分解送到港岛的,不过这种话听听就好,商人总是把一分讲成十分。

        “你不陪你的俏姑,来我这里做什么,我这里可不是三宝殿。”姜溢彩走到钱其墉的身边,大大方方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楼上走。百年楼梯突然承受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叫喊声更甚。

        他才梳洗完,头发还是半湿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钱其墉毫不避讳,凑近姜溢彩,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阿彩,你喷香水啊。”

        姜溢彩翻了个白眼,他比钱其墉高一头,又比钱其墉瘦,看起来像是民国画像里走出来的人。

        “痴线啊你,是沐浴露的味道。”姜溢彩松开搭在钱其墉肩膀上的手。

        “哇,你还用沐浴露啊!”钱其墉总是大惊小怪,姜溢彩早就习惯了。

        二楼更像是一个仓库,走上楼梯映入眼帘的就是两扇门,一扇是保险门,另一扇是比楼梯颜色还要深的实木门,重量不容小觑。

        实木门背后,是一张单人床,上面的被子揉成一团,枕头几乎要掉进床与墙的缝隙里。看起来比楼梯的年纪还要大的衣柜敞开,里面的衣服也揉成一团,根本看不出是干净衣服还是脏衣服。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这些家具在这屋子里只能算得上点缀而已。朝南的窗户边上放着一张巨大的方桌,上面都是设计稿,地上是揉成一团的设计稿,灰色连帽衫搭在价值不菲的太师椅上,桌角还有一杯未吃尽的泡面。

        姜溢彩不理钱其墉的屁话,反正这人总是讲一些没用的屁话。他把最底下的设计稿拿出来,打开台灯——钱其墉看见台灯又叫了,“哇,这台灯是dyson的诶!”——让钱生钱太的小儿子来看珠链的设计稿。

        “哎呀,我又看不懂这个,你发给钱太嘛,她觉得好那我老豆肯定也讲好。”钱其墉走到桌前的时候还推诿,可真正看到设计稿的时候又不说话了。

        “这还不是最终稿,只是在纸上随便画画,到时候还是要誊到电脑上的。”姜溢彩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总是不好意思展示自己的设计稿,尽管他的名气早就在富人圈里响当当了。

        钱其墉虽然平时没个正行,可他是真的佩服这位死党。姜溢彩去年才从米兰回来,今年就是九龙最火爆的珠宝设计师之一了,来找他的人从深水埗排到元朗,若不是自己和他的关系是实打实的铁,钱太要的珠链明年都未知可否见到。

        硕大圆润的帝王绿在正中间,周围用钻石铺成一条链子,沿着铅笔打的脖颈渐变得越来越细,是钱太喜欢的风格。翡翠自然要大而且水头要上乘,钻石要闪得人睁不开眼睛。她从小娇生惯养,不晓得“低调”二字怎么写。

        “我觉得好。”钱其墉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

        “那过几日我就约钱太来挑翡翠了,现在年底,若是想要下月到手,就必须要赶工。要在工人们放假之前完成设计稿。”姜溢彩得到了肯定,心里比外面的朝阳还要透亮。

        “哎呀!”还没正经过三秒钟,钱其墉又恢复了原状,“珠链的事情几时都可以啊,可死党的派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姜溢彩没理他,低着头收拾桌上的设计稿。重要的不重要的不可用的都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他的人生一样。他不喜吵闹,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也鲜少出入派对,哪怕是钱其墉的派对也不赏脸。

        钱其墉是个赖子,不答应他的事情非要耍赖到别人答应。他对父母是这个态度,对姜溢彩也是这个态度,可姜溢彩根本不吃他这套。

        “阿彩,这派对可是我专门为你办的,你不来那我的面子往哪里放?!”钱其墉跟在姜溢彩后面走,姜溢彩拿地上的纸团掷他也不生气。

        这种话姜溢彩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阿彩,我这里靓仔靓妹好多,你随意挑啦。”钱其墉又用美色之计。

        姜溢彩腹诽,我们对靓的标准不同。

        “阿彩,你不来我真的很伤心的,伤心到恨不得投入维港,只为让你在我的葬礼上哭三天三夜。”苦肉计都来了。

        你哄俏姑的时候也是用这一套,可我不是俏姑。姜溢彩捡起地上最后一个纸团,瞄准钱其墉的脸,准确无误地掷在了他的鼻子上。

        纸团被钱其墉接住,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垃圾桶已经满了,这个纸团就滚到了地上。

        姜溢彩又收拾床铺。平日里床铺从来不理的他,现在因为钱其墉的烦扰而不得不整理,要是手里没事做就真的要被他缠住了。

        叠被的时候胡乱想着,要是钱其墉每周来这么一次,是不是二楼就不会这么乱了。

        “阿彩,阿彩你听我说啊,那个谁,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谁,从英国回来了,也会来我的趴喔。”钱其墉说这话的时候好大声,他粗犷的声音盖过了外面清脆的鸟啼。

        “哪个谁啊。”姜溢彩板着面孔,刚才的笑容全然无了。

        “阿彩你失忆啦,还能是哪个啊,当然是利兹大学的那个啊。”钱其墉看着姜溢彩的背脊,看不到姜溢彩现在五光十色的表情。若是看到了姜溢彩的表情,那他绝对不会再说下去了。

        这表情和他老豆要抽他耳光之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姜溢彩手里拿着枕头,忍住了要把枕头也掷向钱其墉的冲动。他把枕头放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等到钱其墉看到姜溢彩的表情的时候,他又是带着笑的了,可这笑比昨晚的雨还冷。

        “是吗?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话,就像是昨晚的风。

        钱其墉知道姜溢彩是不会去了,如果没有利兹大学的那位,自己死皮赖脸这样缠着他一个钟,姜溢彩也许会赏脸露个面,现在利兹大学那位也要到场,那阿彩是断定不会去了。

        “好啦,不去就不去。”钱其墉的态度变换之快,就好像刚才那个被掷纸团的人根本不是他,“走啦,我请你饮茶,莲香居好不好啊!”

        当然好。

        姜溢彩坐进波子车里系安全带,问钱其墉怎么今天不开那辆宾利。副驾的安全带被俏姑系上了彩铃铛,小小的动作都能带来“丁零当啷”的响声。

        “宾利被大哥开走啦,他那辆车在元朗被人撞了,就来要我的车。我没办法啊。”钱其墉话语里是无奈,表情却很得瑟,对着后视镜调试自己的墨镜,“这辆帕拉梅拉俏姑喜欢,你看内饰都是她弄的。”

        内饰是夸张,比钱其墉本人还要夸张。座套是粉红蕾丝边,方向盘上贴满了水钻,就连出风口也挂了几个表情夸张的盗版娃娃。这车原来不长这样,之前低调得毫无内饰,像是从租赁公司借的,现在夸张到让人眼花缭乱,就更像是从租赁公司借的了。

        钱其墉还在臭美,姜溢彩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阿sir已经盯上这辆波子车了,他这才肯发动汽车,帕拉梅拉在深水埗一骑绝尘。

        钱家在莲香居有一个固定包厢,每次姜溢彩和钱其墉来这里,都会坐在这个包厢里。菊花茶一壶,虾饺皇一笼,叉烧包一笼,豆豉排骨一笼,虎皮凤爪一笼,再来一份干炒河粉,一份牛肉炒乌冬。

        “点这么多,吃不了浪费。”姜溢彩把菜单放回去,拿起茶杯之前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钱其墉毫不在乎,“浪费又如何啊,反正账记在老钱那里。”他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是很新鲜的菊花茶,“大不了打包回去当宵夜啊。”末了又添了一句。

        姜溢彩端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

        说起来他也有好久没有见到钱其墉了。从米兰回来之后经人介绍去了李氏珠宝,做了几个月实习生就变成了设计师,今年下半年正式成了深水埗分店的设计总监,平步青云到令旁人瞠目结舌。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不大的头衔是日日夜夜熬出来的。画稿的时候,香港的每个钟他都见过了。最喜欢的还是初升的太阳,早上五点多的时候的太阳就像是一朵花一样绽放在他的眼前。

        回来之后,和钱其墉见得不多。本身姜溢彩的朋友就不太多,忙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心思维持社交。倒是钱其墉经常来找他,显眼的宾利停在店门口,搞得人家以为姜溢彩靠着美色傍到了富婆。

        钱其墉还是老样子,总是一天到晚在外面乱逛,看起来忙得很,今天打马球明天看赛马,只有姜溢彩这种与他关系好的人才知道,他这是消遣,每天乐得很。

        “喂,阿彩,我和你说啊,那个利兹大学的那个人啊,你不要在意他,反正早就分手了嘛,你就当他不存在。”不知是否是太久未见,导致姜溢彩忘记了钱其墉的一个大本领——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了,拍拖的时候你不也伤他很深,就当扯平了。”

        姜溢彩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大佬,你到底帮谁。

        虾饺皇上来了,姜溢彩赶忙给钱其墉夹了一个,“吃,堵上你的嘴。”

        叉烧包里的油都要从白面里漏出来,豆豉排骨鲜到嘴唇都要掉,虎皮凤爪轻轻一咬就脱骨,吃完一份干炒河粉肚里就全是菊花茶。

        钱其墉的筷子上还夹着牛肉炒乌冬里的牛肉,他看着手机,单手单指快速打字。姜溢彩用不来仓颉,也不会速成,之前学过一阵内地的拼音,好难,他只会手写字,被钱其墉嘲笑说像是老头子。

        “俏姑找你啊?”姜溢彩不喜欢八卦,只是受不了在阳光明媚的早晨浪费时间陪着钱其墉。

        “嗯,她说想我了。”钱其墉想要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想要淡到像是那壶菊花茶,可他明明笑得见牙唔见眼,反而像是豆豉排骨那样鲜。

        上午还有事,约了人来店里挑珠宝,又要去批发商那里看珠宝,总之今天肯定要忙得不行。姜溢彩不是急性子,可他受不了浪费时间陪着钱其墉插科打诨。

        姜溢彩吃完最后一块豆豉排骨,放下了筷子,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又用桌巾擦了擦手。他看着钱其墉笑到眼角都是纹路的样子,说:“那你去找她吧。”说完才觉得不对,这话怎么像是吃醋的正房讲出来的。

        钱其墉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眼角的笑纹也散了,他把几乎要黏在手机屏幕上的眼睛拿下来,看着姜溢彩,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怎么讲话像我的正房啊?”

        “去你的!”

        外面的太阳好到眼睛都睁不开,姜溢彩婉拒了钱其墉送他回店里的邀请。他穿着单衣走在马路上,边上是匆匆的行人,只有他一人是悠哉悠哉的。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今天终于放晴,姜溢彩白得像是冰块的皮肤得到了朝阳的垂怜。他走在阳光下,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像是一个家里蹲熬了一夜从大厦里爬到人间只为了买一包烟。

        莲香居离深水埗分店不远,反正现在也不着急,姜溢彩就在街上慢慢悠悠走。

        他个子高,长得又靓,有轻度近视但又不爱戴眼镜,看东西的时候会微眯着眼。天生头型圆润,头发哪怕一月一打理也不会像是鸟窝一样疯长,身型又好,高高瘦瘦的,单衣的长袖挽到手肘处,上臂都是漂亮的青筋。

        怪不得富太太都喜欢找他设计珠宝,谁不喜欢年轻靓仔呢。

        只是可惜了,不喜欢女仔。

        姜溢彩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话,他是同性恋的事实早就在很多年前就传遍了圈子里,那时闹得轰轰烈烈,现在还不是风平浪静。时间不会抚平一切,抚平一切的是装作未知的人们。

        什么叫可惜?每一次姜溢彩都好想这么问。生得靓又不喜欢女仔就是可惜了?可他自己又想不出个答案,问出来只是让自己让别人都难堪罢了。

        那位,从利兹大学回来了啊。

        姜溢彩心神不宁地过马路,有车来都没看到,还是一位年轻小姐抓住了他的手臂,才不至于让他年纪轻轻就殒命于车轮下。

        “多谢。”姜溢彩抽出了手臂,装作没有看到小姐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对骗婚没兴趣,同样也知道圈子里骗婚的不少。像他这样的家庭,父母能装作不知道就是很大的开明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一个人自由地过活。当然,如果有一段稳定的关系,那就更好了。

        过了马路,再转个弯,走到最中间的店面,就是他所供职的“李氏珠宝深水埗分店”了。

        姜溢彩推门而入,和他约好来看珠宝的张太已经来了,正坐在展示柜前,仔细端详店里那颗最大的粉钻。

        看到姜溢彩来,她笑得金牙都要喷出来。

        “阿彩啊,我等你好久了。”张太挥手,姜溢彩看见了她雪纺花衬衫下的白色背心。

        姜溢彩笑笑,“张太,我去换身衣服,还要拜托你等我一下。”

        “好,好,不着急,不着急。”张太喷出了第二颗金牙。

        熨烫好的靛蓝色西装放在衣柜里。这套西装是姜溢彩刚入职的时候,母亲请人为他定做的。他当时说自己在意大利定了好几套西装,不差这一套,可母亲却说这是父母的心意,是一定要收下的。

        领带是黑色暗花条纹的。这条领带是姜溢彩在米兰兼职了半年才攒够钱买的,没花父母一分钱,所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阿彩穿戴整齐,从百年楼梯上走下来。

        “张太,久等了。”他笑眯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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