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麒麟谷领主

神域山庄，璇玑阁。
阶梯延伸到紫檀精雕的木门前，舍内，推开的窗户边，一方案台上正摆着几幅画好的水墨，几张未干墨迹的字。
容无阙握着笔望着屋外出神凝想。
璀璨的星空，萧萧的竹叶声，声音渺远而空旷，低沉呜咽的，仿佛穿透了这沉沉夜空，搅动了这千愁万绪。
笔下隽秀而飘逸的字体在白色的宣纸上缓缓晕开，恍惚间又变作那女子的画像钻进他脑海。
他眼中卷起了复杂的情绪，眯起的双眼，没有焦距地地看着轩窗外那些摇晃的竹叶。
忽然林间微微一动，有鸟惊起，容无阙指间的狼毫笔“嗖”一声，向夜色射去。
窗外传来戏谑的笑声。
容无阙放下了警戒，整理好桌上的宣纸，端起茶杯，懒懒地靠在窗棂边。
“人都走了，不去追她？”
“你为什么不去？”
“你说她要是见到我这张脸，会不会吓一跳，你又骗她。”
“你有千张脸，我也不知阁下本来面目。”
“彼此彼此。”
夜色阑珊，林间走出一个黑衣男子，剑眉薄唇，面带讥诮，气势凌人，一双冰眸正对着容无阙。
面相和他八九分相似，竟是昔日葬身卿府的容无阙替身模样。此刻他正旋转着手中的狼毫笔，玩味地看着容无阙。
男子双臂一撑，轻巧地翻过窗棂进入舍内，同时“咚”地一声轻响，两指尖的狼毫笔稳稳地落在笔筒里。
瞥见宣纸上的佛经，嘲讽了一句：“换风格了？佛经？要笑死我吗？”
“我就看不惯这种假惺惺的东西”鬼面三两下把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朝窗外丢。
容无阙也不恼，笑了笑，绕过他，负手走到一旁去了。
“那你呢，鬼面无邪，你若当初不那么冲动，如今该是位列仙班了。”容无阙扬起一丝莫名的笑意，淡淡说道。
“当个堕仙也不错，还能在魔界逍遥自在，你认识那个叫穆琊川的吧，啧啧，弑父杀兄的魔头，那才可怜呢。”鬼面无邪冷笑。
“哦？我岂不是还得对你三跪九拜。”
“狗屁！老子不稀罕！”
鬼面无邪嗤笑，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眼神里都是轻蔑的狂意。
闻言，容无阙只是淡淡地笑了下，眼睑轻合，抿了一口茶，道：“我早被剃除仙籍，此生不得回归，如今只是神域山庄的守门人。”
鬼面无邪征了征，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不过那抹诧异只持续了一眨眼，便恢复了平静，喃喃：“这小破山庄有什么守的，交给靳越不得了，对了，那头野狼你送她了吗？”
“北狼神？”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擅画皮，他擅幻术，鬼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容无阙，你这般玲珑心思，是想解九天神女身上的咒吧。”
“每一种选择都有代价，因果天定，自有定数。说到底，还是我欠她的。”
“你们一起在三生石发的誓，谁欠谁啊，只不过你都记得，她忘得干干净净咯。”
“霓荼想要入仙籍的，阿玉就必须要成为女帝。”容无阙的目光透过竹林，看向夜空，目光深远，那颗紫薇星，明亮异常。
“少自作聪明，我不在乎这一套。倒是你，软脚虾一样地缩在壳里，还真是惹人厌烦。我记得，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
“给云山掌门的药，你送去了吗？掌门怎么样？”
鬼面无邪冷笑：“老头儿好得很，估计三月后有一次成仙劫，燕老头那腿我帮了一把，不出三年应该能走路。云山现在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我看那个小辈燕云倒能顶事，你不必担心。”
“谢谢你。”
“谢我？我本是你一千年前的一抹神魂，你谢我不如谢自己。”
鬼面无邪冷哼一声，冷冷说道，抬头，眼光望向的却同是夜空中，眉头越蹙越紧——有些事情也将要发生了。
西南方那颗星也愈发清明，主天地灾难的星宿，尾宿星出，大凶。
“她去南疆与魅胥成婚，你真的不在乎？”他幸灾乐祸，而前面的人没有回身，辨不出情绪。
容无阙身形停滞了一下，没有回答。
身体里的气流如风云暗涌，容无阙眸色渐渐变了，用手撑在案桌一角，仿佛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他生生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撑在桌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半响，神色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你发作的次数更频繁了，上次那千虫蛊能暂时压抑这邪气，你偏不服。你是弑神的宿主，一千年的大战，你招惹上弑神，弑神死后的元神缠上了你，这便是你的命运。”
容无阙身形没有动，依旧观望着夜空，脸上没不耐烦，不得不承认鬼面无邪的话每一句都是事实。
“你多保重，上神。”
几个有力的字出口，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听得檀木一声响动，舍内已经少了一个身影。
容无阙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没有言语，身旁的案桌突然“啪嚓”一声脆响，生生地应声散裂。
容无阙看着那散作一地的紫檀木，轻然地笑了笑。
魅胥与卿玉晓成婚，他真的不在乎吗？
有事相求，却不开口。这不好的脾性倒是和以前一样，以前？可是好久的以前了？
重生到一千年后的这个世界，他的从前已不属于自己。
窗外起风了，带起碎花瓣，扬扬地从屋檐竹叶间落下，容无阙将拿茶杯的手伸出窗外，任凭那些花瓣落进杯中，一瓣又一瓣，林间荼蘼难消。
霓荼，荼蘼香，卿玉晓元神残留的那一抹香，那熟悉而遥远的香气，让人梦回千年，仿佛来自几世之前。
他掌心结印，看着结界中的女子和少年，久久出神。
真的，不在乎吗？
容无阙苦笑一声，将杯中落满的荼蘼缓缓倒掉，轻如蝶翼的花瓣，一片片粉落到地上，像谁的叹息，久久不愿停。
……  
而此时的麒麟谷，卿玉晓在她那只狼的帮助下，穿过第一层屏障陷入昏迷。
梦中，巨大的黑洞将她吸入，天地暗色，日月无光，脑袋如撕裂了般的疼痛，前世记忆如魔咒侵入骨髓。
火海荆棘，万箭穿心，寒冰与烈火对灵魂的轧榨，清晰地在脑中闪过。
不仅仅是前世喻晓的记忆，更多的是霓荼的前世，卿玉晓好像神游到了一个混乱的混沌世界。
“上神，上神是谁？”她脑海中一直有人在问。
当卿玉晓恢复知觉的时候，脸上有被舔着的炽热气息，她睁开眼睛，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戒备的精光，随即大叫一声：“你谁啊！你刚对我做什么！”
而看到醒来的卿玉晓，阿驰很知趣地退后了一步，嘿嘿笑着：“醒来了啊，你这女人，不认识我了？”
“你是上神？”她眯起眼睛。
“我还是玉帝呢，我，性不改名坐不改姓，北狼神本神，当然你也可以叫那个很难听的人类名字——”
“阿驰？”卿玉晓瞪圆眼睛，“你是阿驰那头小贼狼？是你！”
“我救了你你怎么说话呢！你看，灵山仙露，蓬莱灵草……”阿驰指着卿玉晓旁边一些不知名植物，掏着他那个破破烂烂的袋子。
“这是你的人形？”
“算是吧。”
“容无阙派你来监视我？行，别跟着我，快滚。”卿玉晓打算转背就走，一阵眩晕袭来，一头栽地上。
“哎？晕了？难道是那两种仙草相克？还是我用得分量不对，啊忘了忘了，她现在只是人类，补过头了！”
阿驰看着晕过去的卿玉晓，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抓起她便向湖方向走去。
来到一片盈绿湖水旁，湖面水汽氤氲，四周被花树围绕着，风扬花瓣舞，花瓣随水雾悬浮于半空中，入眼都是柔和的。
待他们走近，四周花树都纷纷发出欣喜声音。
“恭迎麒麟谷领主！”
“领主回来了，领主回来了！”
“快跑快跑，她还带着一只凶兽回来了！”
言毕，四周恢复了静谧，落英如雨，阿驰将卿玉晓放下，凝视着她颇不安详的面容，神色复杂。
“你……不要怪我啊，你现在的脑子承受不了那么多记忆碎片。“阿驰说不清是对着卿玉晓言语，还是自己，犹豫之下面色终于决绝，从口中吐出一枚冰晶色发光雪珠，同时念动咒语。
一束白光从卿玉晓额前闪过，雪珠顿时没入卿玉晓眉心，消失不见。
卿玉晓只感觉丝丝凉意沁入身体，梦中冰雪在消融，泉水汩汩流出，花草在萌生，入鼻的清新气体让人心清神怡，知觉也在慢慢恢复，浑身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缓缓睁开双眼，依旧清冷的双眸，可是少了许多暴戾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这是什么地方？”
“脑子傻了吗？这是麒麟谷啊，眼前这个是圣湖，凡人呆上半刻钟可延年益寿，伤者疗伤可是立即见效，湖面水汽还可净人杂念，解人心愁……圣湖一般都有神树守护，一般人根本进不了此地，也不知道你这女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驰趴在树上睁开一只眼，打了个呵欠，慵懒地说解释：“竟是这麒麟谷的领主。”
“麒麟谷领主？”
“对啊，简单说呢，就是你与这儿的山神签订了契约，麒麟谷的山是你的，百兽也听你的，你神气咯！”
“什么契约？我没签啊。”
“哎呀，又没说是你签的，是你身体里的元神以前签的！你身体里有一缕仙魂你知道吧？上辈子霓荼仙子的仙魂！”
“不太懂。”
“看出来了，蠢女人。”  
“但我能感觉到我的真气大涨，剑阵已经突破到第九层——”她抽出腰间长剑，运气直上云霄。
“死女人！你飞慢点，小爷跟不上!”阿驰苦大仇深地在卿玉晓后面大声叫骂。
卿玉晓露出一抹坏笑，回头道：“谁叫你腿短！”
说完，卿玉晓加快御风的速度，甩开阿驰，背后几声摧人心魂的愤怒嚎叫，震动了座山谷，吓飞森林的麻雀。
几只正在嬉戏的野兔欲哭无泪。
“完蛋了，失踪了一千年的领主回来了！”
“好日子到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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