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逢及抉择
虎杖悠仁在一片青草地上睁开眼，他坐起身打量四周。
四座亭子坐落四角，亭子之间和中央都用一圈环形走廊联结，而中心是大片的草地，长满几乎无处落脚的白色小花。看不清面貌的纯白小鸟成群飞向最中央银色叶子的白皮巨大树木，消失其中。
树木扎根的地方并非土壤，而是透明泛着蓝光的湖水，湖水流过草地，流过白色的栏杆渗透下去，落下虚空。
——一座天空之城。
虎杖悠仁动了动手，没有感受到咒力，脑子还在发懵，大概是在做梦吧。
“醒啦。”
他抬头，看见自己曾经的同学走来。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也不知道是谁把‘西中之虎’的名号喊出来，上一秒面目狰狞的小混混，下一秒四散而逃，只留下了刚处在围殴下的可怜人。
那人抬起灰扑扑的脸，神色如常的起身道谢，一气呵成，他眼里没有对刚刚那些行为的愤怒恐惧，也没有对虎杖描述他是被怎样欺压的。
平常。就是平常。包括自己救了他，都被当成了喝水般平常的事。
“为什么不还手？”虎杖问。他知道对方可以做到。
他们走在林荫道上，看起来同他一样大的少年闻言回头。
“因为在尝试各种事。”
“什么事？”
“表情崩坏的程度，不同人教育的接受程度，或者我能忍耐的程度，随你怎么想。”
“世间百态？”虎杖忍不住笑了一下。“为此挨一顿打，有意义吗？”
“偶尔也会冒出那种，坐在街角看一天来往行人的念头嘛，生命苦短，有意义无意义的事，想做就趁早做了。”他拧开矿泉水瓶给自己抹了把脸。
虎杖没有多问，他不能也不想干涉别人的选择，只是本着好心对他说“注意安全。”
“大抵是死不了人的。”他挥了挥手，像是想起什么，笑的很开心。“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自己像那种电影或游戏里的主角？在放学路上拯救被欺凌的弱小路人？”
“唉？才没有。”
“可你就是，哟!决定了!今后的课题变成讨论主角该有的性格特点!”
“不要决定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明天见悠仁同学!”
他们莫名奇妙的成为了朋友，或者说第二天才发现，他们甚至是同学。
每天枯燥的校园生活热闹起来。
那人瞪着50米那一栏写着3s的时间，捏着纸晃了晃，甚至用打火机轻烤试图寻找隐藏答案，最终也没能让那个3s有任何变动。
他眼睛一亮，拍掌。
“果然悠仁是什么超人转世的主角吧!”
“只是稍微跑快一点啦!”
“这才不是稍微!上次标枪也破了世界纪录吧!悠仁绝对是大猩猩!”
“非要这么说的话人类不是由猴子变来的吗!”
“那才不叫变，那叫进化!”
话题被两个脱线小孩带去天涯海角绕着百慕大三角三周再回到跑步上。
“话说你的成绩呢？”
“鄙人身娇体弱，不才，正常发挥。”
“呃，8s？”
“不，请假了。”
两个孩子乐颠颠扭打在一起。
躺在绿茵地上，从最近的电影聊到星象，从黄昏的温度聊到企鹅迁徙，两人都在奇特的时间转向奇特的话题，却总能聊下去。
“说起来，我叫虎杖悠仁，你叫什么名字。”
“嗯……容我思考……想到啦!为了纪念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你可以勉勉强强叫我天空!”
“怎么说都不是能联系到一起的事啊——”
很奇怪不是吗，他们像虎杖花一样突兀地入侵对方的世界。
“醒啦。”他走来。
“也许不是在做梦。”虎杖回答。“原谅我现在带着点惊讶，好久不见啦，现在应该称呼你什么？”
“你之前怎么叫我的来着？或者换个新称呼，小白？都可以，毕竟名字只是束缚嘛。”我托腮严肃思考这个问题。
“要不叫花花吧。”
虎杖悠仁笑喷了。
“没有人会这么取名字的啦!”
“我今天必须开创这个先河!”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薅了一把草，又摸了摸旁边流动的水。
记忆在短暂迷糊后全部回归，虎杖悠仁想起自己打进了真人的领域，他看上去很惊惧，而后领域碎裂，他们回到了那个操场，真人被不知名的似乎来自宿傩的攻击划开左胸，血液喷涌而出。
再接着……
“是你的领域？”
“不完全是。”
这里显然不是现实该有的景色。虎杖悠仁站在台阶边上往下看，即使被云雾遮挡，依然能察觉是万丈虚空，整个世界，就只有这座四角伫立庭院，中间巨大巨型树木的天空小平台。
“不完全是？”
“对，你不会认为我的领域只有这么小吧。”
小吗？
虎杖触碰飘至跟前的云雾，又望向前方，确实迷雾重重近在眼前，无法窥见之后暗藏的天地。
“只是个具象化的简易领域，因为外面还有个别人的领域，我不想把它毁了——原理上简易领域在别的展开领域中具有画地为牢的作用。”我递给他一块肉松面包。
“放心，顺平和那个看起来就靠谱的成年男性就在外面。”
虎杖听着肚子传来的叫声，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接过。
“只有我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吧。”
“对哒，这个领域的必中效果，从你进领域就已经对你攻击啦。”
“……反转术式类的？”虎杖悠仁抬手遮挡并不刺眼的阳光，手掌上之前的洞已经毫无存在痕迹，包括身体也并未有所不适。“因为娜娜明和顺平没有受伤，所以不在这里吗？”
“是……不全是，有这么个叫法吧。”我在回答第一个问题，而后对他表示了赞赏。
“悠仁超聪明的~”
虎杖嚼着面包，突然发现周围过于安静了。
“我甚至感受不到宿傩了，那家伙平常超烦的。”
“啊，因为不完全是反转术式嘛。类似，污浊残秽，尽数祓除什么的，不过对于诅咒之王，果然还是只能稍微压制。”
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虎杖悠仁听到过这句话，是放‘帐’的咒语，也是咒术师的使命。
污浊残秽，应当指的是咒灵。而字面意思，也应该是那些黑暗滋生之物。
咒灵尚得用祓除一词，那么污浊残秽，是否其实该用净化可言？
诅咒，祓除；污浊，净化。
那么不难想象这个领域，或者术式。
树木间栖息的白鸟悄然飞出，落在他的肩上，樱色头发的孩子将面包屑喂给小鸟，扬起如临春意的微笑。
和煦似暖阳。
“姑且问一句，天空，你是咒灵吗？”
我收起了偷偷打开照相的手机，不假思索丢出了对所有人说过的相同的话。
“像个诅咒，也像个人类。”
“啊，那就都不是了。”
他给出我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所以说悠仁超聪明啊——
“悠仁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人类吧。”不然老友重逢，怎么能没点激动过头的感觉呢!不科学!
虎杖闻言抬头，却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因为你自己说过。”
牙白，完全不记得。我心虚地别开眼。
虎杖倒是无所谓，他低头对着草地摆弄着什么。
“其实一开始不相信啦，这种事怎么看都是玩笑，不过你平常表现的都很奇怪，而且……自从吞下宿傩手指，我是越来越相信了。”
“相信这个世界有人类以外的生物，相信你就是那些生物中的一员。”
“相信就算已经断掉之前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我们也终有一天会见面。”
他用草地上白色的小花随意扎起一小捆花环，搭在了我的头上，笑出了两颗虎牙。
“很高兴再见到你!”
啊。
领域里的东西都是我的咒力化成，不一会就会消失并重置，我没有告诉他，我摸了摸戴着的花圈，趁机再度输入咒力。
别问。准备带出去当传家宝。
白色小鸟开始成群发疯似地围着悠仁打转，我含蓄矜持地点头表示也很高兴再见到他。
他严肃站起身，一本正经整理了自己的着装。
“我身体完全好了!”
“噗——不问点别的吗？”
“足够了，我信任你。”他温柔伸出手“即使是那个和我们对战的危险咒灵，我也相信你能有解决方法。”
“……”
懂了，回去就把真人头拔下来。
“悠仁。”
“嗯？”
我俩击掌，身边的领域开始消散，玻璃打碎的声音传来。
“你要长命百岁。”
“噗，什么啊，是「天空的诅咒」吗？”
“是诅咒的反义词唉~”
我最终还是告诉了他。
浮在半空的球体‘啪’的一声裂开。
虎杖感受到身体下坠，下意识蜷缩落地滚了一圈后以一个单膝跪地双手后举抬平的姿势无伤踩在沙滩上。
“海、海边？!好——酷——!!!”
“什么啊悠仁，刚刚在我的领域为什么就没有感叹!”
“唉，毕竟刚刚的有点虚幻，好像在做梦。”虎杖兴致冲冲地脱下鞋子“但是这里!沙滩!椰树!海洋!夏威夷唉!!!”
“悠仁你等……”
他助跑两步直接跃进了最近的闪着荧光的海里。
顺平从那片海中才刚探头，就被某个粉毛贴脸砸了回去。
“……”
淀月顶着一只悠仁，陀艮绑着一只生无可恋的顺平浮出水面。很明显是训练以失败告终。
“所以说看准了再跳啊哈哈哈哈哈!”
“私密马赛!”
“年轻真好。”
我转头，看见我的沙滩椅上躺了一个目测三四十岁的靠谱男性。他摘下不知道哪来的墨镜感叹了一句，边啃着红豆面包边喝着无糖奶茶。
……反客为主？
来者是客的涵养让我坐在了旁边属于漏瑚的位置上。
“旅游参观的费用请务必记得报销，大叔。”
这场面越来越像是一个大人带三个小孩度假。
“收现金吗。”
“收的。”
“还有，我27，比五条前辈小。”
我把刚入口的奶茶喷出来了，绝对不是因为放太久发现过期。
“那可真是怪了，不是你被工作打磨了脸庞，就是五条属实是个jk。”
“请当做两个都是。”
我笑的好大声。
金发靠谱成年人摆弄着手机，我余光瞄到他正在给一位署名‘伊地知’的人发送了「无事」的消息。
“我以为你会和五条悟发消息，比如定位？”
“我还没有傻到在特级咒灵的面前堂而皇之的发消息，否则明天就会有人给我准备后事。”
“哎，我看起来那么邪恶吗？!”
七海不可置否。
“我没有什么特殊身份，大可不必留我，想杀早就能杀了——这只是身为大人必须的职责。”
不还是在害怕我对两个孩子做什么嘛。
我嘟囔着，看在他是悠仁长辈的份上，勉勉强强做出一个决定。
“我知道了!大家来吃火锅吧!”
“……有拒绝的权利吗。”
“不可能有哦~”
……
小黑屋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绚丽刺眼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打在快堆叠到天花板的习题卷上。
漏瑚从知识的岩浆里抬起火山头，疑惑且惊恐地看着某个白衣披头散发的存在扒拉住门，迫使可怜的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凄厉声响。
门后的存在歪头张嘴，露出看见猎物般凶狠的獠牙。
“壶宝~~~”
漏瑚吓得抱住了身前的卷子后退。
“出~来~玩~啊~”
“你不要过来啊!!!”
……
自走型智能煤气灶最终被我从小黑屋拖出来架上了火锅。
头顶的锅发出咕噜咕噜烧开水的声音，漏瑚面无表情看着面前几个人好奇的脸，眼神中透露出三分平静五分习惯，他干脆冷哼一声，自顾自翻到哲学那一章开始背诵。
“矛盾具有普遍性特殊性……”
我瞅了瞅，摸了摸，发现水温不太够。
“漏瑚，一个小时后抽背。”
火焰一下上升了两三百度。
“哇，锅不会烧坏吗!”虎杖将制作好的丸子倒进锅里。
“完全不会哦。”
我把其余切好的菜也倒进去，想了想火锅果然还是缺少了底料。
于是我束起袖子，手伸进口袋摸了半天，抓出水果刀、打火机、纸巾、一大把糖果后终于拿出了一根从顺平那里搜刮而来的——
——宿傩的手指。
然后那根手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被我扔进了锅里。
“perfect!”
虎杖愣住了，顺平转头了，漏瑚抬了下眼皮。
锅里的水在宿傩手指加入的一瞬间就化为浓稠的墨色，随着咕噜声泛起深紫色的泡泡，破裂时炸出不详的黑气。
去帮忙的七海默默放下拿好的筷子和碗。
这锅不能要了。
“为什么要放那种东西啊？!”
“呃……老师……”
“恕我直言，这超出了人类能吃的范畴。”
“是火锅料啦，没事没事~”
“有事!”x3
我直呼没见识。
于是我一拍桌，给无知的人类科普。
“知道咒灵吃什么吗!”
“原来还需要吃的吗……咒力？”
“知道宿傩是什么吗!”
“诅……诅咒之王？”
我更有底气了，扯开嗓子嚎。
“用他手指煲个汤怎么了!!!”
虎杖悟了，虎杖用筷子从那团黑泥液体中戳起了一个丸子塞进嘴里。
“……”
“好吃耶!!!”
“对吧!!!”
顺平还勉强记得人类不能吃这玩意儿，他颤颤巍巍夹起一片菜叶给淀月喂了下去，小水母欢快地转了几圈，吐出几团黑雾，在空中游荡。
“淀月好像很喜欢……”
七海看不懂，七海大受震撼，七海啃起了面包。
我一直如此相信我的做法，此刻我骄傲地抬起头，将鱼丸扔进嘴里。
什么!这是!
恰到好处的火候，肥而不腻的丝滑口感，入口稍纵即逝的滚烫变成在味蕾上跳舞的催化剂，而后鱼丸内含的汤汁流溢口腔，咒力作用下，仿佛看到一位顶级大厨不紧不慢展露精湛刀技，生火起锅，将生姜辣椒等调料随油在锅中炸开翻炒，催人唾液分泌。直到吞咽，那股热流逐渐划入胃部，方才回味无穷。
“宿傩生前不是个厨子吧？”
为了让咒灵能吃东西，我们一直在为原有食物附加自己的咒力，但也就只有那么几种，可如今这宿傩的咒力，怎么看都……
好香啊。斯哈。
宝才，捡到鬼了。吃完这一顿以后要对其他都食之乏味了。
虎杖托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眼神一亮打了个响指。“说起来宿傩开过领域，似乎是和斩击有关。”
“啊呀，切菜吗，果然是厨子吧!”
“大概哈哈哈。”虎杖的眼睛逐渐移不开那口锅，毛骨悚然的视线逼的漏瑚放下书侧目。
“虽然很难看但是……真的好香啊”
“对啊……好香啊……”
“淀月你也觉得吗？”
漏瑚默默退远，把锅拿下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两个人形生物和一只水母直接冲出开抢。
“悠仁好过分唉!先把自己碗里的吃掉啦!”
“顺平的水母才过分啊它甚至直接塞都不需要嚼!”
水母发出来类似嘲笑的声音
“对不起!淀月!不要这样!”
“有个奇怪的章鱼也来抢了啊!”
“陀艮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要举着锅跑——”
来不及退更远的漏瑚被四个生物挤来挤去，即将失去耐心破口大骂，我趁乱把冻豆腐塞进他嘴里。
三秒钟后，抢夺者中增加了一个智能煤气灶。
七海拎起不知所措的顺平面对大海，远离尘世喧嚣。
“顺平同学，你想要去咒术高专吗？”
少年正拿起一块贝壳注入咒力，试图将它的存在延续更久。
“想的。”他做到了，略带透明的贝壳接受了阳光的洗礼，在沙地上折射出彩虹的色彩，顺平嘴角微微上扬。
“但也不想。”
“改主意了？”
“我仍然希望与虎杖并肩作战，去拥有同伴，去体验「咒术师」的生活，但老师告诉过我很多事。”
“他说高专真正的课程很少，大多都在接一些祓除诅咒的任务，稍不留神或情报错误就可能迎接死亡，或者接受同伴的死亡，对吧。”
一点没错。七海想到了自己的同期，想到了自己的前辈，想到了逃避责任的自己。
“所以啊……我拒绝，我并非无牵无挂，母亲只是普通人，我想要简简单单地生活，去过好每一天。”
“你知道，拥有咒力的你，本身已经不可能再普通了。”
少年将贝壳举至眼前，透过它所见的世界，色彩都脱离了原有的物体，张扬肆意地占据整片视野，连湛蓝的大海都显衬得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他开口，话语同身后喧嚣杂糅在一起。
“所以我留下来。”
生于黑夜者，心向光明。
匍匐前进者，脚踏荆棘。
“我明白了。”
那个孩子选择留在黑暗给予的庇护所前行，永夜无法留住，光明降临时亦不会被灼烧。
“希望你所思所行无愧于心。”
“向您保证，七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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