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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偏差


静谧的夏夜似一个虚幻的梦,于卿脚步有些虚晃,竟是被先头食的一杯青梅酒催发了些许醉意。

        她踩着一地的月华回到前院,芾儿正巧出来寻她。

        “小姐,你去哪了,芾儿找你半天了。”

        于卿朝她点了点头,幽暗的月色下脸上有些红,芾儿偏头瞧了她一会,眼神不由得往远处飘。

        可身前的于卿却拉住了她的手腕,阻隔了她的视线。

        “走吧。”

        于卿唤回芾儿,小丫鬟忙上前搀住了她的手,两人便一道回到了前庭。

        席宴正是热络的时候,主桌那头的人还在高谈阔论,案前的红衣状元已然是有些喝多了,却依旧是被不依不饶的拉着敬酒。

        于卿远远的瞧过去,陆知谦玉面上已浮现了些薄红,广袖直缀,红袍绸冠,端是从未有过的风发意气。

        于卿挨着芾儿站在廊前,却见陆知谦的身影不一会又被挡住了,热意上头,于卿按住额角,却惶然发觉随身的帕子被她忘在了脑后。

        不远处的人群中悄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丰姿灼灼似苍翠的劲松,即使置身在喧嚣里,也抹不去嵌在骨子里的矜贵与疏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她面前,委声低语的求一个宽慰,于卿眼睫微垂,便再无心管那帕子了。

        “芾儿,我想先回于府去了。”

        “小姐,你是喝醉了么?”芾儿贴着于卿瞧她的脸,少女眼尾都带着红梢,艳丽的像三月的春桃。

        可于卿却摇了摇头,她只是有些疲倦,倒不是真的醉了。

        “只是有些累。”

        “那芾儿去跟陆少爷说一声,他先头还过来寻你呢。”

        于卿想了想,却唤住了芾儿,“不用了,今日表哥怕是不得空,明日我再与他单独道贺。”

        芾儿诶了一声,转头便出去备车了,于卿等她回来却没经过前厅出去,而是绕过了穿廊出了府院。

        亥时中刻,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青砖石面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爆竹碎片,于府的小厮见着人出来,忙收了哈欠放下了脚凳。

        于卿叫芾儿搀着上了马车,幽暗的车内一片寂静,却依稀还能听见院内传来的言笑,于卿默默呼了口浊气,便悄声朝车帘之外吩咐道,“走吧。”

        车轮压过石面,渐渐远去在夜幕中,没人注意的街角处,却有一声刻意压制的冷笑。

        “给我跟上去。”

        ……

        于卿靠在车壁小憩,马车缓慢的往前,半梦半醒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弯小池畔,褚誉的声音沉稳而悠远。

        她的帕子不知被他收在了何处,临走时都没有还给她,于卿眼睫轻轻的颤,额角都渗出了些细汗。

        马车里有些热,于卿迷蒙的睁开眼,却只见车前的帘子还在微微晃荡。

        她不知行到了何处,轻声去唤芾儿,可是马车还在行进,外头却不见有人应声。

        坐直了身子,于卿想撩起窗帘看一看,可车身却在此时忽然停了,她忙扶着坐壁稳住,外头却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芾儿?”

        有人走过,却没有出声,于卿本能的觉察到不对,还不待她反应,苎麻车幔便倏地一扬,叫人整个掀开来。

        暗夜之中的人笑的阴险,虚青的眼底带着骇人的光,他手掌扶住车门,嗓音却带着些许的亢奋。

        “于小姐,还记得我么?”

        于卿的睡意一下便全醒了,她靠着车壁紧紧按着座下的木沿,试探的开口道,“汤公子?”

        “没想到于小姐还记得我?”

        汤连方咧开嘴,弯深的鼻勾下投着一抹阴影,他面廓削尖,此时隐在昏暗的月色下,尤为阴沉。

        于卿后背已浸出了汗,她不知道汤连方想干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芾儿呢?”

        “芾儿?你怎么不问问你的未婚夫婿,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

        于卿心头猛跳,悄悄贴紧了车壁,只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汤公子怎么了?于卿的叔父还在前头等我,不如改日去家中聊吧。”

        “哼!”汤连方冷笑,竟是又将车帘拉开了一些,他故意叫于卿看清外头的环境,冗长的深巷,只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幽暗,“别装了,我眼看着你一个人出来,哪来有什么叔父?要我陪你等等么?”

        于卿不语,心头已是兵荒马乱,良久才开口道,“汤公子想干什么?”

        “干什么?”汤连方嗤的笑了一声,竟是又往里探入一些,嗅着车内清丽的幽香,指节忍不住敲在车壁上,“我想你呢,卿儿,你都不想我的么?”

        他本是江陵知州的嫡子,家世显贵,前途一片光明,父亲已为他谋好了官职,待到冬末,他便能在入仕之时迎娶于卿。

        浮曷寺那次,他根本就未放在心上,不过一个令史家的孤女,他许以正妻之位已是抬举她了。

        可变故却突然而至,陵南盐矿事发,父亲经营了一辈子,顷刻之前便皆如覆巢,他如何都想不明白怎么天说变就变了,父亲一夕之前像老了十岁,费劲心力也不过保住了官职。

        他本以为还有机会,只要父亲还在,汤家就不会倒,待到风声过去,一切又会回到从前。

        可前几日父亲却说,他们要离开江陵城了?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汤家受难之时,没有一个人伸手帮一把,而这个昔日趋炎附势的小小于家,竟然敢在这个当口,如此羞辱自己!

        他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于家竟是决口不提两家议亲的事情,枉他还在为于卿找借口,原来她早就另攀了高枝!

        不过一个乡下来的副使之子,状元及第又如何?!汤连方想起早间在杏榜前见到他们眉目传情的样子,手中围幔都险些叫他扯断了。

        怪不得都说女子薄情,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已是不知廉耻的与旁人勾搭上了,可笑的是他还一直盼着她能来慰藉自己。

        “问你话呢!哑巴了?!”汤连方瞧见于卿不停地往后躲,恼意上头手上的颠症都险些被她气犯了,静谧的车厢仿佛激发了他的暴虐,于卿都还没反应过来,脚腕已是叫他猛地拽住了!

        于卿咻咻的喘气,扶着车窗想挣脱汤连方的手,可到底是抵不过他的力气,手上一滑,身子哐的一声便摔在下了车座,接着眼前一晃,已是被汤连方扯到了车门前。

        于卿短促的惊叫了一声,堪堪稳住身子,却是半躺着靠在了门沿边。

        周围安静的吓人,哪里还有芾儿和小厮的身影,于卿偏头瞥见巷子口守着几个人,整个人都在发颤。

        “汤公子,不要这样,你冷静一下。”

        汤连方又桀桀的笑了一声,撑着门框压下身子,他的眼中全是猩红的癫狂,兀的凑近于卿深深吸了一口气,阴寒的气息像蛇信子一样拂在于卿面额间,“卿卿别怕,你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过了今日,你就是我的人,即使离了江陵城,我也会带上你的。”

        于卿咬着嘴唇,一双乌睫半遮半掩,颊畔满是细密的汗,颈边的碎发蜿蜒的贴在玉色的肌肤上,微微隆起的前襟却在起伏不定。汤连方借着余白的月色瞧了个仔细,顿时心头火都像是浇了热油一般。

        他魔怔了一样低头靠近,却突然看见眼前银光一闪,脸上已是多了条血痕。

        女子羸弱的小手紧紧攥着一根银簪,徒劳的往后退,却啪的一声,挨了一巴掌。

        “贱人!我叫你拿乔!”汤连方气急败坏,翻手便箍住了于卿的手腕,他猛地将人扯到车沿上,刺啦一下便扯开了于卿肩头的纱衣。

        银簪落地,叮铃一声归于寂静,于卿只能听见胸腔里鼓噪的闷响,颈边贴上的湿热只叫她几欲作呕。

        幽深的巷子里没有一个人,于卿竭力挣扎,却依旧挣脱不了半分,眼前的一切逐渐涣散,她却突然在某一刻,瞧见了远处的巷子口,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骑在马上,高出巷口的侍从半身,头顶上的发束像是振翅的飞鹰,倏地被风撩起,又像夜空之中骤然划过的芒星。

        于卿眼见着他缓缓消失在巷口,攀着车壁的手终于失了力,喉间的声音像是被热砂蒙着,她唤出口,却被风吹散在了幽暗里。

        汤连方粗喘着偏过头,皱着眉头问道,“你叫谁?”

        “褚……琰”

        于卿半阖着眼,脑中一片空白,可她却在这样的时刻,一眼便认出那人。

        血液在喉间上涌,于卿听见自己的声音陡然拔高,仿若挣扎跃起的春莺,凄厉地唤道,

        “褚琰!”

        汤连方一愣,卡着她的脸颊端倪了片刻,嘴里的讥嘲伴着戏虐,扯开嘴道,“褚琰?呵呵,你莫不是在做梦吧。”

        可他话音才落,却感觉到身后的远处有些不寻常的响动,似是马蹄在踱步,还伴着咴咴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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