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梨木簪
陈平琢磨了一个晚上,还第二天一大早就在院中自练,说起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练的是他拿手戏《霸王别姬》。
他从小就开始学戏,习的是武生应净脸,当然其他行当也会些皮毛,但这净脸,陈平拿手戏就是《霸王别姬》里的霸王项羽,可关键就在于,昨天那出戏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他对京剧算是熟进骨子里的内行人,这种不对劲就更明显了,倒不是宋秋颜演得不好,而是演的太好,好到陈平觉得对方是‘看轻’了自己。
这种‘看轻’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陈平感觉到对方并没有用全力,像是只用了两三成力,可就是这两三成力他都险些招架不住了。
“陈师兄!”
陈平回神就看见同样早起练功的逮玉,他点了点头回应,又练着霸王项羽,一招一式,因为时间早还有人休息,他就在心里默唱词腔。
老班主只剩下青姨这一个独传弟子,而青姨正是收徒的有只有逮玉一个人,戏班子其他人没有拜师,青姨也还是一样的教,如同外室弟子,不过也只是个名号上的差异。
即便戏班子里的人没拜师,但是入行入戏班子比逮玉早,年龄也比他大些,逮玉总觉得叫名字不太妥当,所以平时就师兄师姐的叫。
逮玉依旧选了把花枪,他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这和宋秋颜搭戏是什么感觉啊?”
他虽然和宋秋颜过过手,但是终究是在台下,这台上和台下是不一样的。
陈平一愣,逮玉性格腼腆,不苟言笑很是内向,平时撞见最多喊一声师兄,少有聊其他的时候,确实变了不少。
这么一问,他倒是仔细想了想那感觉:“像流水,就感觉自己像是一艘老旧的船,有时候飘不动了,还需要她那湍急的流水给拉一把。”
“她很厉害,没想到戏台功夫那么好!”逮玉话语有些激动。
陈平:“恩??”
“她早上练功的时候被我不小心撞见过,和她来过一段打把子,我还不小心掉枪了。”逮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耳根子羞的发红,“自从我办完事回来之后,她都每天起好早练功,很勤奋,我看她有些像宋派,招式身段也和我师父有些相似。”
陈平沉默,几秒后,才沉声道:“不止如此,尺寸劲头也不得了,我光是听她唱的,就知道她唱的是宋派,还是正宗味儿的宋派,尺寸把握十分恰当。”
宋派和其他派别最不同的点就是在唱法上,是当年老班主的师父宋秋颜,宋先生创造出的独创一格的艺术流派,风格极其鲜明,把握的难度也极其大。
100%的宋派,其中50%是其他派别,50%就是宋派独特唱腔。
就拿《霸王别姬》来说,如果是宋派,那么这出《霸王别姬》就有50%是传统的梅派唱韵味儿,尊重梅先生,另外50%和梅派不同的点就是宋派,两者相融合,就是百分百的宋派。
这碗水很难端,也必须端平,端平了那叫宋派,端不平那就成了四不像,所以现在学习的人都不愿学宋派戏,这里面的绝迹,当真快要‘绝迹’了。
对于宋派的创始人宋秋颜,宋先生流传下来的信息少之又少,不同于别的门派先生信息多,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说这宋先生省的一副好嗓子,不止两门抱,还精通旦行当里所有的各角儿。
尤其是宋先生的武旦,堪称一绝,绝技不少,劲头是无人能比的爽、脆。
宋先生是当年红遍天的名角儿,但由于很难有人把握一出戏的各自50%,学的人少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派别传承的没那么好了,现在传承的最好的就是程派和梅派。
寒霜白雾,霜降模糊了窗,叫人看不清事物,开窗的一刹那,一股寒气袭面而来,掺杂着一缕寒风吹动着鬓边的发丝。
宋秋颜望着熟息的景物,视线下落就看见院中练功的几个人,她缓缓叹了口气,呼出的气都变成肉眼可见的白雾。
这一切,就好似一场梦般。
昨晚一夜,辗转难眠,宋秋颜耳边都是回响着傅屿迟说过的话,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这么好的年代她怎么可能不会眷念。
可是往小了讲,她就是一唱戏的,除了唱戏似乎也不会别的了,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不就是想登台唱戏,成为名角儿吗?
她是一登台就唱了个挑帘红,是成了名角,可在她看来,真正的名伶是垂名青史,是在往后的五十年,往后的一百年,别人一提起京剧想到的就是她——宋秋颜!!
她现在是在‘未来’,她的事情应该发生在‘过去’,她唱的戏也该发生在过去,被过去的人一代代记着,一代代保存下来。
相反,往大了讲,她是民国时期的人,是上个世纪的人,同期的人都在为中华民族对抗外侵的倭寇,而她,却在新世纪踩着同时代人的血肉,苟且偷生过着太平的日子,她会心安吗?
都说戏子无情,更无义,却忘了,戏子也是有血有肉有的中国人!
还有一件事情,她从到这里的一刻,都挂念在心底,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前,要登台唱戏,掩护的那批货有没有安全送出城?
那批货物至关重要,是她花了好大的气力,托一些有头有脸的戏迷帮她搞到手的,谁曾想竟出了叛徒。
她得到消息的刹那,就紧忙想把货物提前送出去,谁知道,那些日本人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最后一刹那的那声‘枪响’,虽没见到人,但应该就是赶过来的那些日,本人。
那批货是要运输到前线的,前线的战士等着用,绝对不能出差错,如果她没有拖延住时间,那这……总之,不知道结果,她心里的石头也一直放不下来。
宋秋颜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偌大的镜子里印着她的身影,她看着镜子里的人身着丝绒藏蓝色旗袍,纯色及脚踝,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看着她,她动唇,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动唇。
“其实你就是受不了没有叫好,受不了没人捧,受不了台下只有一个,甚至一个座儿都没有的空荡荡,对吗?”
镜子里的人苦涩的笑了笑,这是最简单的解释了。
宋秋颜挑了个梨木簪换上,梨木,离别……
往常会早起练功的宋秋颜,今早却一改常态,她在房间里,躺在摇椅上,一直等着傅屿迟端了杯碧螺春上来,叫她下去吃早餐。
傅屿迟昨晚一夜未眠,他左思右想,心里很乱,宋秋颜也不知道,他在她房门口站了一宿,直到早上才离去。
他明白去苏州意味着什么,宋秋颜一个民国人来到这里什么也不懂,他完全可以狠心些,可以什么都不告诉她,可以将她留下来。
可正是因为宋秋颜是他偶像,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宋先生,他是她的粉丝,就更不能做这种丢人的事情,相反,更应该尊重宋先生的选择。
只不过这样更难受罢了。
傅屿迟坐在小桌的另一边,眼中有许些红血丝,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宋秋颜。
如果她真的走了,那就当这是一场梦,一场老天爷圆他见到自己偶像的梦。
傅屿迟的目光掺杂千丝万缕的情绪,看得宋秋颜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有些躲闪,想打开手机听听京剧,看看戏。
忽然想到什么,宋秋颜端起茶杯几口茶杯见了底,喝的急险些呛到,咳嗽了几声,她耳根子红了红,烫的她舌尖微麻。
她起身:“走吧,你们青姨煮的葱花面不错。”
宋秋颜下楼的时候,就听见走在后头的傅屿迟缓声道:“走,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等到一楼,脚刚踏出门槛,就碰见青姨端着几碗面过来:“这一大早的要去哪儿?甭管去哪儿,先把早饭吃了要紧。”
傅屿迟连忙接过餐盘,笑了声:“得嘞,这做啥事儿得先填饱肚子先。”
这是青姨常说的一句话。
青姨佯恼:“兹要是懂这个理,就不会一大早带着宋先……带着人出去!”
傅屿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带着宋秋颜坐下吃面,还有其他人,难得傅逸也在,眼睛一闭一闭的打着瞌睡。
傅屿迟脚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吓得傅逸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就看见坐在斜对角的傅屿迟。
“哥~”傅逸哀嚎,像霜打了的茄子。
“昨晚做贼去了?”傅屿迟用公筷夹了些酸豆角给宋秋颜,温声细语,“尝尝,青姨做的,味道不错,拌面一起吃。”
傅逸道:“我昨晚直播呢,答应过粉丝的,谁知道聊着聊着一晚上就过去了,我的头昏昏沉沉的,不行,等会儿我得去补觉!”
李梦蝶笑了声:“难得,咱们逸哥多久没在戏园子里歇夜了。”
傅逸打了个响指:“猜对了,最近没什么活动了,所以不止昨晚,从今天起,往后的一个月,我都得待在老宅,没准不止一个月,我得多陪爷爷聊聊天。”
傅逸心底小人都变成苦瓜了,哪是他没活动,他是大大小小的活动,甭管什么角色都接,价格也是可以谈的,他一直都愿意用勤奋来博得机会。
可是家里的‘太后’不同意啊,三翻四次的催,他倒不是怕没零花钱被停卡,而是他不照做的话,这‘太后’在家肯定是以泪洗面,天天百十个电话敲打。
其实他自己倒是觉得,这四合院和戏楼给谁倒是无所谓,再说了,他傅逸也算是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他不信老爷子对他没感情,这多多少少会分给他一个小戏楼吧。
老爷子正吃着面,听见这话,直接乐呵道:“好,我不要你陪我聊天,正好我乐意听戏,你待多少天就给我唱多少天的戏吧!”
“啊?”傅逸一脸惊色,随即苦恼道:“爷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半吊子水平。”
所说在梨园中长大,可是这戏,他就会那么些皮毛,老爷子对戏的异常的仔仔细细,像是有洁癖似的,这以往,他要是那句唱的不好,非得让他一直重复,练习到唱好为止。
正愁眉苦脸,勉勉强强扯出笑容嗦面,忽然,傅逸目光瞥到什么,连忙转移话题,朝院中喊道:“陈平哥!进来吃面啊,青姨下的,味道老好了,从早上就看见你练到现在。”
“可不是嘛,练得还一直是霸王项羽,莫不成真喜欢这虞姬不成?”有人阴阳怪气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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