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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仪式的完结


  当最后一滴血从小河中逆流而上,被蹲伏在河边的最后一只怪物吮吸殆尽。

  海尔波达成了他众多承诺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让亚历山大变得干净,街面上的血污与弥漫在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已经不见了踪影,街道不染纤尘,如同橱窗中的展示品,果然,一个城市最干净的时刻是什么?是没有人的瞬间,但当人类带来的秩序彻底坍塌后,来自郊野的无序也将很快吞噬一切。

  当涌入喉咙的只剩下清水,无法取悦它的感官时,怪物缓缓地从河面抽离了它的口器,缓缓地抬起了头,扭曲肿胀的身体已经分不清首尾,它的身上每一存都被猩红的肌肉覆盖,无数的肿块正在“砰砰”地跳动着,仿佛它就是一个孕育虫群的蜂巢,又像是无数的心脏在肌肉之下跳动。

  分不清上下、分不清四肢的身体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但任谁看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块正在雕刻之中的顽石,粗粝的石皮刚刚剥离,无法想象其中究竟藏着一件怎样惊世骇俗的作品,沉重的脚步踏在一件看不出原貌的街道上,留下一枚枚很快被蒸发的血色脚印,但这脚印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脸谱,当它攀过河床,走过街道,它的全貌才终于显露——猩红膨胀的肌肉线条勾勒出的是一张张曾属于亚历山大人的面孔,他们的表情同样麻木迷茫。

  海尔波的承诺完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获得了它无法想象的力量,狂暴的魔力以它为中心汹涌着,撕碎了每一张面孔的视线所能看到的一切,在这片大地上从未出现过如此恐怖的怪物,它的每一步都裹挟着天灾的威赫,一张张茫然的面孔在肌肉的线条下流动着,每一秒都有一张脸在它的“头部”浮现,如果那坨心脏般的肿瘤能够被称之为头的话。

  它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权力,甚至连在与纳尔逊的战斗中吞噬了无数灵魂的海尔波都无法媲美它绝对强大的魔力,但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它早已忘记了自己究竟怎样才获得的力量,早已忘记了追求力量的愿望是什么,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海尔波是许诺给了它一切,但如果它自己放弃或是不知许诺为何物,海尔波觉得,这也赖不到自己头上。

  无数驳杂吵闹的声音在不能称之为心的心中回想着,它们彼此碰撞消磨,一张张死寂的面孔牵动着血管与心脏从它的身上剥落,它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在混沌与迷茫之中,不久前疯狂的猎杀重新主宰了它的本能,它几乎在瞬间就出现在了海边,如同疯狗一般将乌云边缘的埃及巫师尸体吃了个干净,比之前的食物更加美味的口感令它感到振奋,令大腹便便的怪物感到饥渴,数千张面孔的鼻孔同时睁大,闻到了这座城市最后的一丝血腥气。

  来自它们力量的源头,海尔波躺在躺椅上、身后站立着汤姆的小院景象瞬间在它的脑海中勾勒出来,每一张面孔上都浮现出迷醉的神情,这将是怎样美味的食物啊!

  远处的海水中,被咸腥味淹没的小小身影被它忽略,怪物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顷刻间,地貌变化,原本绵长的沙滩竟硬生生地凹陷下去,留下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圆形洞窟,海水迅速倒灌,而这只只剩下杀戮的可怕怪物化为了一道闪电般的掠影,冲着渔港小镇掠去。

  它手脚并用,沿途留下一处处深坑,滞涩矛盾的动作迅速变得流畅,犹如一条游荡在密林中的毒蛇,渐渐地,随着天平上的心脏不断加重,一张张面孔从它的身上脱落,如同蛇蜕一般,强劲的魔力不再混乱,在人与人的征伐之中,它终于蜕变成了纯粹的恶。

  “蹦——”

  沉默的响声在渔港小镇的街道上响起,天平终于承担不住长满黑毛的心脏的重量,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承载着心脏的托盘重重地砸在地上,而压住它的羽毛也在震颤之中悠悠地飞上了天空。

  一瞬间,扎根地下的触须敞开了它们的胃口,明明城镇并非生物,但汤姆却感觉到了它的干涸,恐怖的魔力随着怪物的逼近在远处爆发,他和海尔波几乎同时有所感应,望向了魔力飙升的方向。

  “哈,看样子快要结束了,我很快就能兑现赌约了,”海尔波泛着眼睛瞅着汤姆,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片刻前魔力的波动仿佛从没发生过,他的脸上云淡风轻,问道,“等不及了吧,卡卡洛夫?”

  汤姆摇了摇头。

  “你的耐心也和我同出一辙,这是成就伟大的必要素质,”海尔波发出了堪称恐怖的桀桀狂笑,“说起来,那个可怜的小东西怎么不在这儿卖她的鱼了?卡卡洛夫,你是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吗?”

  汤姆的表情没有变化,内心依旧平静,哪怕是已经彻底掌控他的海尔波,也无法在向往黑暗的“张伯伦”身上看出半点儿端倪。

  “哈哈,开玩笑的,别这么紧张,如果你不拦着我处决这个愚蠢的家伙,任由他向他的同伴们发送情报,这些傻呵呵的埃及人也来不及构造这么严密的鸟笼,现在那个小东西哪怕想跑,也跑不掉咯,她只能安心地接受我们卡卡洛夫的好意,”海尔波瞥了眼正在前方跪地剜心的埃及巫师,感叹道,“没有这群低贱的家伙,这座丑陋的城邦竟也有些美丽了,可惜我们应当是看不到植物的根系顶穿地面、松鼠在坍塌的屋舍中安家的情形了。”

  海尔波从躺椅上直起身,轻快地走向最后一位祭品——一位狼头人身的埃及巫师,胡狼的影子正在从他的身上脱离,飞快地窜到街角,舔舐着伤口,瑟瑟发抖地看着陷入疯狂的主人。

  这位不知名的巫师终于露出了他的面目,一个皮肤黝黑、平平无奇的年轻男人,他平凡到只要挪开目光便会忘记他的长相,但在此刻,在仪式的末尾,他的生命将变得不再平凡。

  他跪倒在血泊之中,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痛苦而痉挛,但那张平凡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双淡褐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站立在他身前的神明的身影,他的嘴巴因剧痛而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却在耗费最后一丝生命,将他最宝贵的东西呈给允诺他实现愿望的人。

  “海……海尔波大人,我希望……”

  蓬勃跳动的心脏被他捧在双手中奉上,那柄划破胸膛的匕首依旧插在他断裂的肋间,空洞的胸膛里肺叶正在颓然地萎缩,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只剩下气声,他最后向海尔波身后沉默的汤姆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渐渐地,走向终焉的生命随着扩大的瞳孔涣散消失,街角的胡狼也在一声呜咽后闭上了眼睛。

  鲜血顺着托举心脏的手掌滴落,汇入脚下的血泊,被深埋在干涸土壤中的触须贪婪地吮吸,和雕塑一般死去的男巫不同,他的心脏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力。

  “我——”

  心脏外动漫的断茬挤出最后一抔鲜血,发出了叹息一般的声音,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愿望,而它也必然不会实现,一枚淡褐色的眼睛猛地从心脏表面被匕首划伤的裂缝中睁开,但很快被鲜血染红,他的灵魂绝望地敲击着心室的囚笼,这便是海尔波的恶趣味,他从不愿意让任何人笑着踏入死亡,在完全落入他陷阱的前一秒,他总喜欢让被玩弄的人看清他们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他管这叫做“仁慈”。

  海尔波转过身,冲汤姆歪了歪头:“要来亲自体验最后一步吗?”

  “我怎能染指您的伟大仪式?”

  “不愿意就算了,”海尔波耸了耸肩,把手按在了埃及巫师的头上,英俊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了慈爱的笑容,但搭配在一起,却生出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他用力地揉着男巫的头发,表达着他的仁慈,“说嘛,你的愿望是什么,明明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你为什么要这么客气,不告诉我你的愿望呢?”

  在他的搓揉下,男巫的头发迅速地枯黄凋落,他年轻饱满的皮肤也很快犹如风化了多年的干尸一般脱水变皱,很快,腐朽脆化的骨骼不足以支撑他呈送灵魂的礼仪,他的身体轰然倒塌,如埃及到处都是的黄沙一般,在风中脆弱地落在地上,只剩下身后写了一半的石板记录着他曾经来过。

  黄沙被风吹散,露出了他依旧在有力跳动的心脏,一枚长着蛇首的触须从地下钻出,一口吞下了它。

  “我的确需要一些魔力的种子,”海尔波看似恼火地挠了挠手背,下一秒又对汤姆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好在他来了,一切都准备完成,只要等我的宝贝和你的宝贝把自己送来,然后把它们拼在一起,啊……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体验,这就是创造生命的快乐吗?果然,比以前只知道杀人要美好太多了。”

  城外那股惊人的气魄快速靠近,它手脚并用,如同蛇一半爬行,沿途的一切,不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都在它的步履下摧毁,一张张面孔在与地面的摩擦中脱离,其中便有汤姆眼熟的居民——卖炭的老妪,修船的渔夫,街上的惯偷,还有……肯特坦卡的父亲。

  它如闪电一般穿梭,当它靠近时,渔港小镇中本就简陋的建筑也纷纷被夷为平地,阻隔视线的建筑被尽数摧毁,汤姆、海尔波与它,都出现在了彼此的视线之中,此刻,它的脸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张面孔,汤姆感觉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就是最后的幸存者吗?”

  汤姆与怪物对视着,它的眼中只剩下了饥饿以及吞掉眼前两人的欲望,尤其是海尔波,他的魔力在贫瘠的沙漠上比太阳还要耀眼,它疯狂混沌的心中猛地升起了唯一一个理智的、令它心脏几乎骤停的念头——吃掉他,它可以获得一切!

  海尔波看着出现在平地尽头的怪物,它的身躯不再肿胀,四肢也变得强壮分明,勾勒出健硕的人体线条,比世界上任何一座塑像都要完美,他的眼中满是自豪与满足,一整座城的性命对他而言微不足道,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怎么能叫幸存者呢?卡卡洛夫,你以为它刚刚躲避了一场追杀吗?不,应当叫胜利者,这是最棒的埃及人,我太爱它了!”

  “爱”这个词从海尔波的口中说出,尖锐得就像讽刺一样,他毫不掩饰即将将亚历山大人性命锤炼出的怪物收入囊中的垂涎与欣喜,张开双臂,面向它。

  “当然不是,如此平凡的面孔,怎么能霸占伟大的杰作呢?”

  怪物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高高地跃起,将头顶的乌云搅得支离破碎,凶猛地扑向了海尔波,而身处岸边的肯特坦卡也被从空中伸下的巨蛇缠住腰肢,猛地拽向了海尔波的身边。

  “哈哈哈哈!”

  海尔波的胸膛震动着,发出风雷般的狂笑,在怪物扑到他面前的最后一寸,它的动作凝滞了,微风拂过,最后一张面孔从它的脸上剥落,只剩下了一双写满疯狂的眼睛,一对窥伺万物的耳朵,一张欲壑难填的嘴巴,它的身躯也抖落下一地的碎屑,四肢变得纤细优美,女性化的特征于碎屑之下浮现,它仅剩的东西恰好能够填补肯特坦卡的空缺。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承诺一般,四肢被毒蛇缠缚的肯特坦卡缓缓地从空中垂落,海尔波抚摸着僵在面前的“胜利者”,对着汤姆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地面裂开一道口子,蛇首托着最后一位祭品的心脏来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抓向心脏,头顶破碎的乌云无法维持对亚历山大的封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为扩大的联系终于重新连接。

  汤姆抬起头,望向肯特坦卡的眼睛,在她残破的右眼中,分裂的灵魂重新相遇。

  “轰!”

  “轰!轰!”

  “轰!轰!轰!”

  强烈的地震让地面裂出了一道道创口,露出了地下隐匿的巨蛇与天平上的心脏延伸出的恐怖触须,来自岸边的炮击声也让海尔波的耳朵在一瞬间陷入了蜂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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