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妄言
林星雪好奇地看向顾宴腰间荷包,正想着那荷包做工有多精细才能让夫君动心,不想看了一眼却是愣住。
那玄青色荷包上面亦是绣着玉兰,只是布料颜色深,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顾宴怎会有和她相似的荷包?
林星雪正冒着疑问,顾宴用外袍一遮,将荷包掩住。
是他大意了,不曾想这般轻易让沈寒星看出来。
“怎么,顾大人舍不得?”沈寒星似笑非笑,似乎只是一句调侃。
顾宴却深知不是。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如今要拒绝,只怕会让阿雪平白遭受冤枉。
“顾大人说笑了,一个荷包而已,如何舍不得?”
他看向沈寒星手腕上的福字银饼,道:“那沈将军拿什么做赌注?不如就用沈将军手上的那福绳做赌注可好?”
东宁习俗,在银饼上刻上福字系以红绳,是为福绳。
一般都是长辈赠予小孩子的玩意,但也有年轻的姑娘会将福绳送给心上人,传达自己的心意与祝愿。
林星雪见顾宴盯上那福绳,瞪着桃花眼瞧着沈寒星,生怕他会答应,还若无其事拿衣袖遮了遮。
沈寒星轻笑一声,摩挲着那银饼,摇摇头:“那可不行,这是旁人精心赠予,不可作为赌注。前些日子府中得了一副上好的墨棋,顾大人若有本事便来取。”
沈寒星说起“旁人”,特意看了一眼林星雪。
饶是林甫才也看出他的意思,明白他珍视夫人赠予的福绳。
顾宴没有资格再和他争,沈寒星拿一副不在乎的墨棋和他赌,而他连换赌注的资格都没有。
棋盘前,林星雪站在沈寒星的身侧,林甫才也在一旁观棋。
这一次,沈寒星不似除夕那夜与林星雪那般周旋,他攻势凌厉,几乎不给顾宴喘息的时间。
一场棋局来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顾宴最后艰难放下白子,心底苦笑:“我输了。”
“啧,”沈寒星摇摇头,“顾大人的棋艺不大好啊,甚至还不如我夫人。”
他说夫人说得那般熟稔。
顾宴一愣,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显。
无人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取下腰间荷包,放到棋盘旁:“愿赌服输。”
沈寒星也没碰那荷包,让落言拿着。
顾宴坐着尚未起,他也不赶人走,让人端个绣墩过来,把白子递到林星雪手中。
“陪我下一局。”
林星雪起身想坐到对面,沈寒星拉住她:“坐这。”
两人坐在同一侧,对面的顾宴就显得尤其突兀又尴尬。
他起身时看了一眼棋局,目光一顿,手心微微收紧。
刚刚沈寒星说他棋艺不如阿雪,他原以为是在讥讽他,如今看来或许并不是。
林星雪的棋艺并不比顾宴差,只是她从未在顾宴面前表现过。
又或许,是顾宴从未给过她机会。
顾宴心中的那个林星雪,只是一个善良胆小的庶女,未曾有过高光的时刻,也不曾有特别擅长的东西。
沈寒星的第二局棋,依旧维持上一局的攻势。
林星雪旁观时感叹顾宴输得惨,轮到自己便觉得十分丢脸,可怜兮兮地看向沈寒星,眼里包着委屈,伸出一根手指。
她要再下一局,这局大意了,不能再输这么惨。
沈寒星点点头,“好,再来一局。”
第二局也结束得很快。
林星雪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她现在可算明白除夕那夜夫君放的水有多深。
她被杀得片甲不留,两次。
夫君今日好狠。
——
内室里,韩氏心疼地看着林星然:“这是怎么了?可是在顾府受委屈了?你说出来母亲替你做主。”
林星然脸色略微苍白,她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是,夫君待我很好,只是妹妹……”
林星然将府门前发生的事换个说法,激得韩氏细眉一挑:“她竟敢如此欺你?当真是攀了高枝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韩氏最为心疼自己的一双儿女,见不得有人欺负她的宝贝女儿。
“母亲莫要责怪妹妹,妹妹如今嫁进锦宁侯府,母亲若贸然训斥她……”
“那又如何,她终归是林府的女儿,日后定要依靠林府。你且放心,母亲有分寸。”
韩氏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沈寒星身染奇毒,活不了多久。
林星雪如今看不清自己的未来,那韩氏便帮她看清楚,看清谁才是她未来的依仗。
外间,林星雪正看着第二局惨败的棋局,她在研究沈寒星的战术,以求下次能小小赢他一次。
高嬷嬷出来寻她时,她的神情略微有一丝的僵硬,而后妥帖笑着点头,起身随高嬷嬷进去。
比起她的镇定,梧桐情绪外露便明显许多。
她察觉到高嬷嬷来者不善。
偏偏她被拦在内室门外,不准进去。
林星雪踏进内室,林星然已经不在,韩氏高高坐在主位上,缓慢拨着茶盏,一如人前端庄贤惠的主母形象。
林星雪行完礼,韩氏点头,声音清淡:“坐吧。”
林星雪低头坐下,她感觉到韩氏在审视她,而后很快听到韩氏问她:“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要到你生辰了?”
一句话,林星雪淡然的神情有了裂缝。
韩氏瞧得仔细,心里冷笑,她重重放下茶盏,声音像是磕在林星雪的心上,偏面上温柔得很:“你自小身体弱,苏姨娘为了照顾你费了不少心神,最后甚至在为你准备长寿面时……”
韩氏像是不忍说下去,轻叹口气。
林星雪知道韩氏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还是静静坐在那里,毫不反抗地听着,交握的双手指尖微不可见的颤抖。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当初你舅父寻来,苏姨娘本是有机会离开的,可是因为有了你只能选择留下,生下你时又伤了身子根本,彻底出不了林府。哪有女子真正愿意做妾?有苏姨娘的事情在前,所以母亲才不想让你嫁入旁人府中为妾。毕竟苏姨娘的悲剧不能在你身上重演。”
韩氏说话语调很慢,像是要把每句话都压在林星雪的心上,让她深深记着。
外人看和听,她还是那个思虑周全温柔和善的主母。
林星雪闭了闭眼,拼命压下心中涌出来的情绪。
韩氏不会无缘无故来踩她的痛点,定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很快,韩氏话锋一转:“听说,你和沈将军新婚第二日便分床睡了?”
侯府中有康嬷嬷和安苓做眼线,韩氏知道这件事不奇怪。毕竟现在府中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这几日林星雪睡在大床上,沈寒星不想让消息传出去时,旁人就休想窥得半分。
韩氏以为他们夫妻不睦,她如今将这话说出来,就是要告诉林星雪,别以为嫁出去就能脱离她的掌控。
韩氏记忆中的林星雪懦弱又胆小,唯一一回与她反抗还是因为顾宴,却是给林星然做了嫁衣。
韩氏就是要让她明白,她如今的依仗和后盾依然只有林府。
“母亲本想让你嫁一户清白人家,不想阴差阳错你嫁入锦宁侯府。那沈将军身染奇毒,怕是日后……到时候他的叔父顺理成章承继爵位,你自然也不再是什么侯夫人。如今你若凭着侯夫人的身份欺压旁人,来日等到沈将军去世,你所能依仗的只有娘家……”
第二次,韩氏第二次提到沈寒星会死,她甚至明目张胆用了“去世”这样的字眼。
林星雪觉得心脏有些刺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寒星的身体不好,他在治病在解毒,在努力活下去。
可在旁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将死的人。
林星雪突然起身,衣袖扫过桌面,茶盏“哗啦”落地,碎成两半。
这声音突兀又刺耳,惊到外间的人。
众人往内室门口看去,这才发现沈寒星不知何时坐在内室门口,落言拿刀抵着想要通禀的奴仆,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林甫才一直和顾宴说话,林星然也陪坐在旁边,夺去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在东侧间,内室在西侧,沈寒星离开时他们也没有注意。现下发现情况不对,林甫才最先上前,弯腰欲开口询问。
“嘘。”沈寒星一指搭在薄唇中间,让他安静。
他凤眸微眯,眼中寒光凌冽。
内室的人浑然不觉,外间的人也不敢出声提醒。
韩氏蹙眉,她没想到林星雪会如此激动,敢在她面前失礼。
“你做什么?你这些年学的诗书礼仪到哪儿去了,竟敢在长辈面前不尊不敬。”韩氏明显动怒。
林星雪很想反驳韩氏,告诉韩氏沈寒星不会走,他会活下去。她也不会依靠林府,她也从来没有试想过要依靠林府,能从这里逃离到夫君身边已是幸事。
可她说不出声,梧桐也不在她身边。
过往那些不能反驳的时光似乎又在眼前重现。
林星雪握紧双手,忽然觉得十分委屈。
但她没有哭,她不想在韩氏面前示弱。
内室安静许久,直到轮椅压过地面而来。
林星雪最先听到动静,她身子微微一颤,而后转身看向沈寒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委屈涌上心头。
林星雪双眼微红,却还是朝沈寒星勾起笑容,如同之前见到他一般。
少女见到他第一面总是对着他笑,哪怕她如今很难过很伤心。
沈寒星心里道她笨,伸手拉着林星雪蹲下来,有些生疏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和却带着某种戾气:“乖,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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