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张桥生(五)下
下午时分,我们抵达妖精房子入口附近,将节节车停在一棵老柳树下。老柳树的树枝覆盖了方圆几十米范围,树干漆黑扭曲,在半人高处一分为五,分出的枝杈每一个都赶得上一棵千年老树。几只精灵透过柳叶观察我们,半透明的身躯呈现紫色,是供养妖精房子的生灵的特征。
我向队员们说:“这里就是入口。我们先安营扎寨,度过今晚,明天一早再进去。”
财爷做着放松操,喜叔打着呵欠,水痘昂起头四下观察,凌云枝拿着地图使劲瞅。
我又说:“等会财爷和喜叔带水痘和小枝熟悉一下环境,认认路,至少在周围活动时要能找得回来。”
财爷答应了,喜叔又打了个呵欠,水痘歪起头打量老柳树,凌云枝继续瞅地图。
我的眼皮有点跳。
我们开始搭帐篷。
我阻止他们使用法术,表示希望团队协作,培养默契。但是,几个大活人忙活了半天,硬是撑不起一顶帐篷。财爷惯于偷懒,干不了一会儿就袖手旁观;喜叔不干活则已,一干活就威风凛凛,对两个新人吼来吼去,发号的施令十次倒有九次是错的。眼看着凌云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叹了口气。
“算了,帐篷我搭,你们去做饭吧。”
喜叔一屁股坐到折叠椅上:“害,我可不去了,让年轻人多运动运动吧。”
凌云枝见状,哼了一声,丢开帐篷支架,气鼓鼓地跟财爷走到一起。
水痘倒是个没什么脾气的,慢悠悠跟在后面。
“小娃子脾气还挺大!”喜叔不等他们走远就大声说。
小枝的背影一僵,顿了一下才继续走入森林。
我捡起地上的支架:“喜叔,来吧,我们俩搭。”
喜叔一脸惊讶:“啊?”他大概以为我会用法术搭起帐篷。
我说:“来吧,我们两个之间的默契也是默契啊。”
喜叔默了默:“……队长,我还能跟她们去捡柴火不?”
我真诚一笑:“不行。”
等到小枝等人捡了树枝、打了水回来,这边的帐篷也搭好了——橙色和黑色相间,半球形的两室一厅,像只胖虫子匍匐在林间——只有我跟喜叔两人,竟然比人多时更容易,只不过把喜叔累得直喘气,连连抱怨我蛮干。
接下来,生火又遇到困难。
当下是南方的初冬,小火苗根本点不燃那些湿润的树枝。折腾了半天,财爷絮絮叨叨,喜叔大发脾气,最后还是使用法术升起旺蓬蓬的一堆火。
大伙儿又冷又累,围着火堆团团坐,沉默地吃了面条和罐头,喝饮料时才提起一点精神。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睡在车里?”水痘提问。
她嚼着从我盘子里拿走的面包(我刚把盘子摆在旁边,腾出手去拿饮料,转眼食物就不见了),修长的手脚使她看起来像个化作人的精灵。
我啜饮苹果汁,反问道:“你想睡车里?”
水痘说:“椅子很软,窗户不透风,我可以接受。”
节节车停在老柳树下,车身折射着篝火的光焰。它可以伸出一截大雁身子、一截山羊身子和一截猎豹身子,这些柔软的车厢里有羽毛或毛皮座椅,座椅之间的地板也厚实柔软,是挺好的避风港。
我笑着说:“你是可以,但你看我跟喜叔的身材,适合睡车里吗?”
这支队伍里,水痘和财爷瘦得跟她们捡回的柴火差不多。小枝中等身材。而喜叔矮胖,看起来与我宽度相当。
财爷补充说:“而且啊,节节车的呼噜声可不小,如果不是累极了,连我们司机都不愿意在车里睡。”
水痘又提问了(她难得话多):“那我们为什么不立刻进去完成任务?”
喜叔瞪眼:“啊?你想现在进去?”
水痘说:“我是说,我们可以早上早点出发,也不至于要在森林里过夜。”
我理解她的疑虑。迷石森林里虽然少有动物,但妖精众多,远超周边其他山岭。在搭帐篷和生火做饭时,就有精灵频繁光顾:它们都是幼灵,要么钻进帆布鼓起一个个小包,要么试图抬起柴火和背包,要么落在我们头顶和肩上观望。小妖怪们虽然同样好奇,但天生兽性,谨慎避人,藏在密匝匝的树叶和草丛,冷不丁跑出来叼走一块食物。
现在夜深林静,老柳树展开的枝杈像妖魔的手指,那上面有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俯视着篝火。敏感的人会感到汗毛倒竖,但卫兵们大多拥有粗神经,不至于一惊一乍。
“因为我想让你们瞧瞧森林。”我说,“而且不止这一晚,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好几天。”
水痘像盯怪物一样盯着我。
我解释说,这是一片很美丽的森林,只不过被遮掩在云雾下,终年也难得露出真容。为了保护妖精房子,能够近距离接触她的人实在太少了,她寂寞得很,我们的到来也是给她增加一丝温暖。
凌云枝在制服外加了一件棉衣,正借着火光在本子上画画。她头也不抬地问:“那这座森林明天能对我们好一点吗?比如,不要攻击我们,不要把我们吃掉。”
我慢腾腾地回答:“小枝,这些事不会发生的。”
她瞥了我一眼:“可书上说许多巫师一去不回。”
我说:“那些都是故事书,不这样写它们怎么卖钱?其实迷石森林和妖精房子都不可怕,相反它们是很温柔的,从不主动攻击访客。”
凌云枝皱起眉:“但妖精房子里遍布有毒的刺猬柳和成千上万妖精,这总不假吧。”
我喝光苹果汁:“相信我,没有那么危险。”
“是吗?”她咬了咬唇,终于说出心里话:“但我们企图摘走燎晶蛋,就像夺走它们的孩子,再温柔的母亲也会发怒吧?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不能让它自由生长下去?”
我还未说话,喜叔就冷哼着喷出一口烟雾:“小娃娃就是觉悟低,净说些幼稚话。就说最简单的,我们不摘走燎晶蛋,哪里来守卫主人家的大精灵大妖怪?我们不摘走燎晶蛋,孵出野生的,谁来保证它们的归属?”
“它们又不是战争机器。”凌云枝反驳。
一看神情,我就知道她认真了。
喜叔眉头紧皱:“战争机器?”
凌云枝说:“不能选择主人,只能听从号令,不是战争机器是什么?”
喜叔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它们只是精灵和妖怪。”
“不对,选择自己的归属,是每个生灵应有的权力。”
凌云枝一脸悍然正气,我看着倒不觉得荒谬,只觉得有趣。
喜叔声如洪钟:“权力?战争年代,人都没有权力,它们有什么权力。”
凌云枝据理力争:“如果战争打响了,也许情况是不同。但——”
喜叔不耐烦地打断她:“现在就是准战争状态!我就这样跟你说吧,如果主人家看上的是你,要你去挡枪子儿,甭管你声称自己作为巫师有多少权力,结果也是一样。权力?小小年纪的,不要谈这些虚头巴脑的,脚踏实地多干活才是正道。”
“好啦好啦,”财爷放下保温杯打圆场。“老喜,话也不是你这样说。我们年轻点的时候也有一样的想法嘛。我记得你还曾经为保护一只妖怪,被队里解除职务半年,那时候你跟我说,直接把你辞退了更好。那只妖怪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
喜叔喷出一团又一团烟雾,肥大的身躯陷在折叠躺椅了,哼了声。
“早忘了。”
“不会吧,你还随身带着别人给的护身符啊。”
喜叔瞪了财爷一眼,转头提起另一个话题:今夜谁来值班。
凌云枝重新开始画画。
她的脸在火光里白乎乎的,眉心显出一道阴影。我知道她还在思索,还在想着喜叔的话,和喜叔这个人……
我安排水痘和凌云枝分别值班半宿,喜叔和财爷第二天值夜,如此轮换。小枝很规矩,坐在树上没有挪窝,水痘却四处走动,有一次离开很久都未回来。其实我也没怎么睡,倾听着林间的响动,思绪仿佛漂浮在森林之海上。
早上,微弱的晨光洒向地面,雾气如乳汁穿林而过。我们吃了简单的早餐,再次清点装备,然后来到老柳树跟前。
我吩咐:“进去后,小枝就用自然状态的‘潜流’保护我们。虽然覆盖潜流后不方便活动,但在这里面不需要做运动。所有人走在一起,不要分散,注意寻找像长满刺的石头那样的蛋。”
我看了看两名新人,觉得有必要再强调一点。
“我说句废话——大家多留点心,不要被刺到,虽然不会死,但很痛。如果发生状况,所有人保持冷静,不要大声喧哗,不要损坏环境。”
我又强调了辨识和摘取燎晶蛋的注意事项,最后问:“都听懂了?”
凌云枝因为值了夜班,面带倦色,此时有些胆怯(与昨晚跟喜叔对峙时截然不同):“呃,对不起,我想问……一定要用统一咒语吗?”
她露出非常不自信的表情,这在南珠野舍的卫兵中可不常见。
“我的统一咒语不太行,换成原始咒语我能更好的保护大家。”
我告诉她这是规定。实战既是提升咒语实力的最佳途径,也是为今后必然会进行的联合行动打基础。
此外,妖精房子里林深路远,手机又没有信号,很容易迷路和失联,所以进入后一定要留神记路;万一真的跟其他人走散了,也不要着急,只要不是走得太深,寻着太阳总能走出来。
嘱咐完毕,见大家再无异议,我便将手贴在漆黑的树皮上,念出开门咒语:
“乘土之势,借我精神。
侍奉不止,束缚不灭。”
哔啵,哔啵。
树干裂开,像一张无牙的嘴。
我们排成一列走了进去。
穿过法术铸造的通道时,浓烈刺鼻的植物气息将我们紧紧裹住。很快,我又看见了那副熟悉的景象——
雾气全消散了,薄金色的天空下,银黑色的柳树林像一尊尊纪念碑,泛着金属光泽。一阵风吹过,林子发出珠落玉盘的声响,晃动着银白色的光线。
无数柳条批垂着,彼此勾连,上面没有柳叶,而是长满坚硬的、金铜色的刺。天地间尽是银黑色和金铜色,看起来既硬又脆,像是金属与玻璃的完美制品。
朋友,如果你能亲眼见见这里,一定会为它的美丽和肃穆而屏息。
“怎么样?”我笑着问凌云枝。“跟书上写的像不像?”
她没有回答,煞白着脸,紧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刺,快速启动了“潜流”。粉红色的气泡从她的手掌之间出现,轻乎乎飘向我们,覆盖在制服外面形成一件外衣。
“哎哟,这……”
财爷和喜叔举起胳膊,不满意的前后打量——比起其他粉刷匠,小枝给予的保护层也太弱了。
喜叔戏谑道:“喂,我身上这层好像特别薄。”
我揶揄:“体积一样,面积大,当然薄。”
“算了,幸好我还有制服。”喜叔拍拍叮当响的口袋。“大家听好了哈,受伤了别耽误,第一时间找我治疗。”
我继续调节气氛:“唉,也就你和我很危险,你看他们仨多瘦,想被扎也不容易。”
财爷很配合地呵呵一笑,凌云枝一直没吭声。
“如果被扎到了,会怎么样?”水痘扯了扯粉红外套问道。
她对自己没有事先做功课这件事理直气壮。我对这类卫兵倒没什么意见,因为与缺心眼相对应的,他们往往战斗力爆表。
凌云枝忧虑地开口:“会流血不止,就算是很小的伤口也难以愈合,而房子里的精灵妖怪会用我们的血肉供养燎晶蛋。喂,水痘,等一下,你可不要乱走啊。”
她拉住对方,眼角瞟向我,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巫神在上,她真是太缺乏信心了:对我,对她的队友,以及对她自己。
我暗自叹气,向落在后方的财爷和喜叔各瞧了一眼,转身走在队伍最前方。
“跟着我。前面这截路上一般不会有蛋。”想了想,我又补充道。“大伙儿,让小枝走中间,多盯着她点,她是你们能遇见的最大的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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