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张桥生(十五)中
接下来会议做了分工。首先,花岛屋已经重兵把守住野营出入口,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出;其次,海屋和花岛屋将增派一批人员入内,对异常对象开展监控,这些人都是作战精兵,一旦发生状况可以立刻出击;与此同时,由银波屋开展外围地区的清扫和布界工作,以防香客脱逃。
显然,银波屋被置于边缘地带,干得都是外围工作,除非发生香客逃离野营地的情形(这种情况意味着海屋和花岛屋已经败北),否则远离本次行动的核心。
散会后,我第一时间去找了耿怀石。他已经被众人团团围住,询问各种行动细节,而我跟他并无特殊交情,只能耐着性子等候。期间,刘临川两次示意我跟他走,我都以“想要了解更详细的资料”为由拒绝,他只得气呼呼地自己去给银波地区的队长们开小会了。
我没心思管刘临川的心情——银波屋名义上是南珠野舍的顶头上司,实际上更像疲弱雇主与最强佣兵。除了彭秀泉等几位部长在南珠野舍尚有较高威信,其他人如同傀儡,并不受重视。当然,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愿在明面上与他作对。
我这一等待,就等到了人群散尽。虽然耿怀石早就看见了我——我的体魄在这群龙精虎猛的家伙们中间依然非常醒目——但他有意把我晾在一边不加理会。
这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我有些追悔莫及。
早知道他是这种性格,当初把徐藿那小子给他就好了。
要知道,这届新人考察营结束时,耿怀石曾亲自写信来要人。听说他极难得向谁开口索要,但一开口就在我这里碰了钉子。
报应总是来得很快啊……还总是在我最不希望的时候。
当我终于凑到他跟前时,他一边收起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张桥生,久等了。”
我陪着笑脸:“耿部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耿怀石从表情到语气都是公事公办:“就在这儿说吧,我跟其他人还有事要谈。”
我看了看周围——除了花岛屋的人还在,其余两屋的人都走光了,我的话被别人听去了倒不打紧,但成功的可能性就极低了。
我说:“只耽误您一点时间——能不能到走廊上去?”
耿怀石将收好的文件卷起来,然后盯着我,眼神称得上冷酷:“张桥生,我们在这里只谈任务,不谈其他。只要是任务的事,都可以在这个房间里说出来。如果你没什么要说的,就请自便吧。”
……好吧,你的老大,你说了算。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苦笑着说:“耿部长,您让银波屋去驻守结界,截断香客的退路,我觉得很合理,我举双手赞同。甚至可以说,不用到紫鳞甲作身上去拼命,我们实际上得到了最安全的活儿。但有一件小事——一件半公半私的事情——我需要汇报。”
他淡淡道:“什么事?”
我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耿部长,我自己本来是要进入营地的——就在来这里开会之前,我正开车前往营地,不到两个小时就会进去了。我把今年的门票都填好了——门票就在这儿——因为我跟人有约定,必须履约才行——”
“行了,”耿怀石打断我,冷冷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但我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调整计划。”
“不需要调整计划。”我凑上前一步,低声说。“您就当做不知情,只需要请看守入口的人离开一会儿……”
他严厉地瞪起眼:“你觉得这是小事?”
我立即说:“不,这是大事,但我以性命保证,绝不影响任务。”
耿怀石冷笑了一声:“张桥生,你的性命不足以保证你无法预知的事情。再说,这件事你请示过刘副部长了吗?”
我承认:“他还不知情。”
耿怀石毫无转圜余地地说:“我告诉你,执行任务时,不应该有任何一军将领不知情的事情,也不应该有任何把任务当儿戏的兵!”
巫神在上……要说他的气势将我震住了,当然是假话,但他的坚决的确令我史无前例地头疼。
我愣了片刻,苦笑道:“耿部长,她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去保护她。请您网开一面,今后若有吩咐,张桥生无有不从。”
我希望直球能够管用,但耿怀石这头小肚鸡肠的倔驴连打听“她”是谁的兴趣都没有,挥手道:“夹杂私情,最不可取。你已经丧失了对香客的判断力,我绝不可能放你进入!”
说完他转身就走。
好吧……好吧。我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
现在我验证了,在得罪过的人跟前是讨不到好果子吃的。
那又是不是他钦点我到这里来的呢?
如果是的话,他又看中了我的什么呢?
我暂时想不出计策,只能朝那张地图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灰溜溜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天有些煎熬。
在刘临川指挥下,银波人员被分为两拨,轮流开展外围清扫和驻守结界工作。所谓外围清扫,是指将梓岭方圆十里改造为猎场,区域内的白壳子会被迁走,隐蔽场所会加以封印,只留下利于猎人捕捉猎物的通道。
驻守结界则既枯燥乏味,又劳神费力。得益于统一咒语,银波人员对海川地区和花岛地区境内的结界都能处理,但大部分时间只是虚坐空守,清点有几只飞鸟、几只田鼠越过了边界。
虽然这些工作也是整个行动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毕竟离捕捉要犯、保护同胞太远,让人难以提起干劲;加之这些事一向由司机和粉刷匠负责,队长们干起来反而难以得心应手,许多人没过几天就颇有怨言。
这也是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的最大劣势——利益冲突下,耿怀石很难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很难调动海屋和银波屋的干劲。
不过我并不困扰——我的干劲史无前例的高涨,也不管刘临川分给我的是什么工作,我都通通告假,争取各种机会呆在会议室里,搜集纷纷扰扰的信息。
而事态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每况愈下。
首先是异常对象本身。
据桃姐转告——我在海屋时就与她相识——在私下评审中,凌云枝已经位居异常对象前三甲。这可不是一个好排名——这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排名,名次越高代表怀疑程度越高。
紧急应对小组之所以如此判定,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初次进入心脏区域的新人,却总是独自走出只有老手才知道的完美路线,采集到富含创生力量的紫芒果。
别说这件事让耿怀石等人震惊了,它也同样令我吃惊。
小枝不可能是因为迷路而误打误撞那样走的,那种路线即便是我也要几经探索才能总结出来。
一定有什么意外的原因……一定有什么非常合理的解释。只是我暂时还想不通。
排在她前面的两人,倒都是老手。
一个是因为屡屡试探荆棘森林,企图从所在区域穿越到未开放的区域里。
另一个是因为在各种地方打洞,每个洞都深达十几米,跟个鼹鼠似的。
即便在他们的衬托下,排名仍然对小枝非常不利:毕竟香客能够在各个区域的旅客身上做手脚,难道还不能越过边界?如果想要靠打洞寻找核心,那么他在地底下怎么及时补充能量、应对战斗?
遭到怀疑也就罢了,更要紧的是作战计划的发展。
耿怀石针对排名较高的异常对象,安排了专员监控,并给予他们特权,在判断有可能发生意外时可以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包括封印、重伤甚至杀死异常对象。
安排给凌云枝的专员,是花岛屋卫兵部第一队队长熊平。此人我早有耳闻,外号熊哥,原本是铜原一霸,因为亲妹妹被香客吞吃,他发誓要手刃仇人,追踪十几个月无果,才加入花岛屋,效力于耿怀石麾下。在当初捉拿香客的战役中他被评为首功,但香客未被处死,导致他满怀愤懑,曾经多次违反规定进入监狱□□香客,还发动过对香客的暗杀行动。这些行为每次都靠耿怀石出面说情,才保全他继续呆在花岛屋。
第一次会议时,我就注意到一个满脸癞疤的粗壮汉子站在花岛屋的队伍前方,眼神充满了仇恨与激动,似乎一旦知道香客是谁,他就会扑上去将其活活咬死——此人正是熊平。
这样一个人前去监控凌云枝,简直就是已经给凌云枝定了罪。
最坏的情形是,哪怕熊平误判、凌云枝含冤受创,他或耿怀石也不会承担多大责任——在三屋总动员的紧急状态下,一名小小巫师的安危哪里还被放在眼里?
最后还有一件事——关于香客镰刀的能力。
我找到更详细的档案后才发现,他所使用的沁香丸,经沾染或吞服均可渗入体内,作用不仅是混淆巫师的力量脉动,还能够在堕形法术的召唤下一次性爆发,驱使对象作出与香客无异的举动。
这种效力可以潜伏数日至数十日不等,直至沁香丸完全被排除体外。
换句话说,地图上呈现红色的巫师们,目前都是”镰刀“的棋子。
总而言之,事态正以令我吃惊的速度、朝令我吃惊的方向发展。
而我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制止那最可怕的情形发生。
……如果它不是已经发生了的话。
不,巫神在上,我绝不可能相信。
……也绝不允许它发生。
第三天晚上,当我正全神贯注地观察地图时,海屋的一位队长走过来跟我说话。我记得他正是第一次会议上追问耿怀石信息是否可靠的那一位。
“你在看同伴吧?”他穿着皱巴巴的制服,脸色疲倦,咬着烟卷。“唉,我却不敢常常看他们,怕他们会噗的一下消失。”
我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香烟,然后将地图上南珠野舍的旅客指给他看。
“这些,这些……都是我的队员。还有这些,这些,是我的朋友。本来我也应该是其中之一的,但晚了两个小时,没赶上末班车。”
“巫神保佑你。”对方吐出一口烟气。“或者应该说,魔鬼保佑你吧。现在你得绞尽脑汁保护他们了。”
我笑了笑,伸出手与他相握,互报了姓名。
他叫赵三勇,是海屋卫兵部第十队队长。
“我知道你是谁。”他简扼地说,然后没有再提这回事。“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我用桌上的火柴点起烟:“……想了很多,但没一个管用。”
“是吗?我以为你已经有计划了,还想着把我的朋友也托付给你。”
“哈哈,那让你见笑了。”
赵三勇搔了搔下巴:“最难的地方在哪儿呢?”
“最难的地方……”长时间的思索已令我十分疲惫,我没有与他绕弯子,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入口处。
赵三勇若有所思:“这里啊。”
我说:“就是这里。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赵三勇点点头,吞吐着烟雾:“我明白,张副队。现在建好了蛇门,一秒钟就能到入口处,但到了又怎样?进不去一切都是白搭。海屋和花岛屋有十几个人守在那里,成天无所事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那里开party呢。”
我笑:“勇哥,话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花岛屋纪律严明,入口可是被守得死死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正因如此,我才不敢强闯野营地——万一引起反效果、耿怀石命令观察人员立刻行动可就糟了。而找关系拜托耿怀石的事我也做了——廖老板亲自给他打了电话,希望他能通融一下,只让我一个人进去。但依然没有效果,被那死脑筋的家伙拒绝了。
赵三勇耸耸肩:“看起来就是没啥事儿嘛。”
现在已是深夜,耿怀石和桃姐不见踪影,大概又去开小会去了,但会议室里还有许多花岛的卫兵,我们交谈时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我觉得……我只是觉得啊。”赵三勇把烟蒂投到水杯里,低着头小声说。“他并不是特别在意他们的生死。香客对他而言重要得多,事后他可以有很多理由为自己开脱。”
我明白“他”指的是谁。虽然不想为耿怀石发言,但这件事我已经想得很清楚:“这也不能怪他,花岛屋需要香客。”
赵三勇撇嘴:“是吗?比需要同伴更需要?”
我揉了揉眉心:“……他们一直在边境上作战。他们需要力量、需要武器、需要有人帮他们处理更难处理的东西。香客对他们而言,的确比许多人的性命更重要,但这些性命里面也包括他们自己。”
赵三勇好奇地瞧着我,过了半晌才说:“你这番话如果说给耿部长听,说不定他会让你进去。”
第一次会议后我去找耿怀石“商量”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不过也没人追究什么,有的觉得我是为了给银波屋争夺香客,但也有人觉得我挺仗义,为了遵守约定而愿意赶赴前线。
我咬着烟笑:“好啊,那麻烦勇哥帮我转达一下?再跟耿部长求求情?”
赵三勇咳嗽了一下,摆摆手:“我就不帮你们几位神仙操心了,管好我自己都够呛。”
“别这么说,你们责任更重。”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倒想香客早点行动,结束这般苦熬。”
我赞同:“对。他总不能拖到野营结束还赖着不走吧?”
我们相视一笑,接着一起沉默下来。之后赵三勇看了看手表。
“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搅你了,明天见张副队。”
“好的,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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