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张桥生（十六）上
穿越蛇门，踏上野营地，赶往全副身心牵系之地。一路上，我感到自己像是从某种麻木的状态慢慢苏醒。这种麻木，我以前从来没有察觉。当察觉以后，才发现它横亘在我的人生中，遮天蔽日。
心脏像裂开了一道口子。忧心、焦虑、爱护、珍惜……各种感觉纷纷从那道口子里涌出。我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眨眼间就赶到凌云枝身旁。
小枝，凌云枝……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冲我大叫、在冰冷海水里将我托起、在幽深洞窟里拼死追赶、在鲜血淋漓时仍然制止我救她……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当初并无特别动人之处，此时想来，处处动人。
麻木逐渐褪去。我从未如此渴望见到一个人。然后，当见到以后，心魂归位。
就好像只是看一眼、确认她无事，就完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所以我几乎提不起劲对付熊平。怀里的人，完好无损，已经足够了。狂吠乱嘶的恶犬，理他干嘛？
只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熊平差点掐死小枝（我来晚一步，没有看到当时的场景），也不知道他早在进入的第一晚就攻击了小枝，全靠“灰掌”抵挡，小枝才没有重伤、甚至丧命。
如果知道这些的话，我恐怕——恐怕这回就要前功尽弃吧！
“喂，你搞错人了。”熊平不断攻击，我带着小枝左躲右闪。“耿部长已经去真正的香客那边了，你再不过去就要错过逮捕了！”
对方用行动代替语言，表示出他死也不会相信我的话，金环向四面八方激射，本来就震荡的大地更难找到落脚处。
我别无办法，只能动手。
“坐在这儿别动。”我将小枝放在一块岩石后面，转身面对熊平。他飞扑而来，我知道如果闪避，他绝不会追击我，只会对付小枝，因此不假思索，提了一口气，与他迎面撞上。
蓬——！！！
两颗炮弹相撞大概也不过如此。
“身随我意，神在我心。”我默念化身咒语，白线缠绕躯体，金环纷纷打来，倒也不觉得疼痛。
“张……桥……生……”熊平双目如血，眼看推我不动，竟然张嘴咬来。
我向后一闪，力量松懈，立刻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我心里想，这混蛋可以啊。
“神东顾，扫荒驰！”我喝道。
号令法术的咒语一出，我向后跃开，同时黑烟腾起，一只蛟爪从黑烟中直落而下，转眼间就将熊平按倒在地，地面上也出现了一个半米深的大坑。
“呃呜欧欧欧——”熊平倒真勇猛，在木蛟如钢筋般的爪下不顾性命地挣扎，一点点向前爬行，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撕裂得更深了。
现在我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但自从确认小枝平安后，我心中就只有难言的喜悦，根本不想伤害谁，哪怕是香客这个始作俑者，我都可以放他一条活路。
“难道只有动不了了，才能听我说话？”无限之力奔腾汇聚，我照着熊平的肩膀踩下去，这下他连一寸也无法挪动了。
“熊平队长，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我解除木蛟，然后弯腰对他说。“我猜得到你为什么认定凌云枝就是香客，因为镰刀吞吃了你的妹妹，还曾经用她的样子戏弄你，对吧？”
脚下的人明显颤抖了一下。
我回忆着资料上的记载，难免心中升起了对熊平的同情。
“你恨透了那家伙，也知道那家伙同样恨你。因此你认为他不会放过任何嘲弄你、□□你的机会，所以他一定会化作一个小姑娘，与你的妹妹一样大，一样单纯无辜，当赢得了你的信任后，再狠狠地恶心你……”
“但这次你真的弄错了。小枝不是香客，她有幽灵，有朋友，还有我张桥生。难道镰刀能瞒过我们所有人？她刚才受沁香丸影响才出现香客状态，同一时间所有的异常对象都出现了这一反应，有的人吞掉了凹面人，有的攻击其他旅客。唉，真该让耿怀石亲口告诉你这些，免得你认为我编造这些话来骗你。”
我抬起脚，熊平可以动了，但他没有爬起来。
只有一个破碎的声音传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沁香丸会在这时候生效吗？”因为香客正是要利用这些异常对象寻找核心。精灵鬼怪都极端厌恶堕形法术的使用者，当紫鳞甲作感到浑身都是这种臭虫时，它便调动了全部力量守卫自己的核心。唉，它又怎么知道人心险恶？正是这一举动暴露了它自己。”
我抬头望向心脏山，那里正扬起冲天烟阵。
“熊平队长，你觉得核心会在哪里？其实很容易猜的——神在我心啊。”
地上的人动了一下。他喘着粗气。血沫子呛入喉咙，听起来像哽咽。
我站在一旁，任熊平艰难地坐起身，这时小枝、阿金和丁晓甜都来到了旁边。阿金一如既往地聒噪，嚷嚷着我同时使用白线和黑烟法术是多么了不起；丁晓甜好奇地打量我，流露出预料之中的精明谨慎；而小枝呆呆的，灰头土脸，好在身上并无伤痕。
我忽然想起，赶到时她正运用堕形法术吸收熊平，如果有伤多半也会在那时候复元。
我问她：“有哪里受伤了吗？”
她呆呆地摇了摇头。
“那，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小枝，你不会再出现那种状态了，那是一种叫沁香丸的药物导致的，让你变得像香客一样吞吃其他生灵——”
我话未说完，她突然冲到旁边，翻江倒海地吐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呕吐，一时也有些呆了，只听阿金小声说。
“这也难怪啊，一下子听说自己把别人吸收了，还吸得是熊平这种怪物，谁都不好受。虽然只吸掉一层皮……”
我倒没想到这一点，不禁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直白。
这时，熊平说话了：“带我去心脏山。”他垂着头，嘶嘶喘气，浑身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我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带你去。但我答应过耿部长不能插手战斗，到了那儿你就靠你自己了。”
他喑哑一笑：“你还怕我靠上你了？”
我说：“我是怕你到时候丢了性命，别人却赖到我头上。”
“那我值了啊！”熊平有些疯癫地嗬嗬大笑，转而又呜呜哽咽。突然他跪在地上朝小枝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是我糊涂……自从妹妹走了，我就没有一天清醒……对不住了！”
熊平站起来，踉跄往心脏山的方向走去。
我叹了口气，准备唤出木蛟，这时小枝跑过来拉住我。
“带我一起去。”她满脸口水、鼻涕和眼泪，简直一塌糊涂。“我要去见香客！“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阿金和丁晓甜就一拥而上，一个牵住小枝，一个扶住熊平。“走吧！”丁晓甜大喊。她那只巨大的粉红色幽灵在背后拱了我们一下，所有人便如同乘上了热气球顶部，晃晃悠悠升入高空，飞向心脏山。
“喂……你们也太自作主张了吧？”我在水母——不，幽灵上坐稳后，无奈地瞧着这群仿佛去观光的家伙。“那可是香客啊，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家伙了。熊平是花岛屋的卫兵，他要去也就算了，你们去算是干嘛呢？”
阿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去观战了！这么大阵仗，怎么能少了观众？”
我皱起眉：“跟香客的战斗可没有观众席，到处都是危险区域。”
阿金干脆挪过来坐在我旁边：“张副队，有你在，到底哪里是危险区域？”说罢他还冲我直眨眼，就好像他是哪门子弱女子。
我觉得头疼：“……事先说好，你们一个都不能参加战斗。”
阿金点头如捣蒜，丁晓甜微笑答应，凌云枝则紧皱眉头，注意力仍然在熊平身上。
“对了，小姐你是？”我装作不认识丁晓甜。
她稳重地介绍了自己，一点也没有提及过去的身份。
盐道野舍只是海屋下属的一个小地方机构，我如果关心太多反而显得奇怪，便暂时没有多问。
在抵达心脏山之前，我简要地告诉了他们这几天外界的情况。阿金和丁晓甜对事件经过大感兴趣，不住问东问西，小枝则一言不发，虽然坐得离熊平远远的，但时不时紧皱着眉看看对方。
幽灵速度不慢，不到十分钟我们就来到烟阵边缘。下方是心脏山东边的一条山坳，放眼望去数十里都是荒草灌丛，但在荒原中心有一小片紫色沼泽，生长着萋萋芳草，越往中心湖水越白，最中心则是一口白石水井。
此时，沼泽里天翻地覆。激烈的战斗扬起湖水，化作乳白色的雾滴，沾到人身上像胶水一样沉重。一个似人又不似人的东西在沼泽中往来奔赴，如鬼影般冲破凹面人和卫兵组成的阵营，不断逼向白石水井。
“那就是香客？”阿金探长脖子张望。
“……那就是香客。”我凝目望着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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