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凌云枝(十六)上
当张桥生冲下山坡,奔赴战场的时候,留在山坡上的我、阿金和丁晓甜三人,眼睛就没有从那个胖子身上离开一秒钟。
我们也进行了一些简短的交流,譬如——
“他要干什么?”
“他为什么把他放在那儿?”
“熊平怎么有枪?”
“那是什么枪!?”
但没有人看对方一眼,也没有真正关心对方说什么。直到枪声消散,香客和熊平同时跌落于沼泽中,耿怀石拖着伤腿慢腾腾前进,他与那胖子的对话我们却听不到了,这时,阿金才回过神来,有空盘问我。
“小枝,到底你是张桥生的队长,还是他是你队长?为什么他那么听你指挥?”
丁晓甜也扑闪着眼睛,雀斑都要飞扬起来了:“对啊,我听到那么霸气的发言,羡慕得都快要晕倒了哦!”
呃……我预感到他们会产生这种疑问。
只是,该怎么回答呢?
虽然很罕见,但我的人生中确实不止一次被人揶揄,张桥生单单对我这么好了。小时候曾经有过那么几次,他在大伙儿面前帮了我,还说出一些“如果由别人来说没关系,但是由张桥生来说万万不可”的话,害得我面红耳赤,一连好几天都不想出门见人(因为当别人谈论起那件事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你们或许会以为,虽然我会感到害羞,但实际上很盼望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说真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因为张桥生根本是无心之言,他自己转头就忘掉了,而我则会以漫长的心痛收尾。
经历过几次这种“事故”,又经历过他没心没肺的离开之后,我一点儿也不期盼一场小时候那样的慢性心脏病了。
所以对阿金的提问,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别想多了,他只是随口一说,有时候只是耍帅而已……真的。”
但阿金和丁晓甜都流露出丝毫不相信的神情。
呃……这也在预料之中。
他们往往觉得是我迟钝和傻,却不怀疑张桥生说错话。
我只好装聋作哑,发挥出把自己陷入麻木之境的能力,不去管他们扑闪的眼睛和无边无际的嘴了。
熊平没有死——这是我首先确认的事——虽然伤重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但熊平的意识仍然是清醒的,在被后续赶来的医生们抬离现场时,还特意指着我们的方向,吓得阿金连连说“那副样子可别再过来吓人了”。
而香客就像被蒸发干净的水滴一样,一点影子都没有了。他这个罪魁祸首被解决后,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紫鳞甲作启动了自修复程序,连粉刷匠都不需要,一顿饭功夫就把大部分地区恢复了原貌。但屋子里的各种私人物品还是因为地震变得七零八落,我们乘坐“芭蕾”回到长街上后,我立刻跑回家,在一片混乱中找到卫兵背包,好在里面的紫芒果一个也没漏,仍然香喷喷的让人食欲大开。
如果熊平和那些受伤的卫兵没有离开,我也许会把紫芒果也分给他们一些(以展示南珠野舍和银波屋的风度),但回去时只有张桥生等在电话亭边。
我真想叫他留下来啊——他会像山坡上那样答应我就好了——但耿怀石特意来找到那胖子,叫他回去开会,阿金也悄悄对我说,这种大战的事后工作往往比战斗本身还费神,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们的张副队去处理呢,他必须得回去……
不过,看见他高高兴兴地收下紫芒果,我也很满足了。
余下的野营时光都很平静。旅行、采摘紫芒果、在凹面人经营的各种店铺里转悠……那令我好奇的220号房客始终没有人入住,在电话簿上的地址也变成了灰朴朴的方块。
阿金和丁晓甜常常来找我一起外出。经历过香客事件后,我们变得亲近了许多,除了谈论野营趣事,也会对时局发表意见。我对地区局势一向不太关心,他们谈论时,我常常神游天外,想着自己的心事。
怎么办呢?
巫神保佑我……
如果我说,我发现——不,我承认——自己一直喜欢着曾经喜欢的那个人,该怎么办呢?
即使他体重三百斤,即使他变成了我的队长。
即使他仍然不乏追求者,即使他仍是会说“那傻瓜一样的快乐我宁愿不要”的人。
但我又开始一刻不停地想念他。
该怎么办?
时光悠然过去,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唯一有点意外的是,在野营最后一天,丁晓甜刚刚与我们一道离开,双脚才踏上梓岭的土地,重新有了信号的手机里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发件人是她的队长,内容如下:
【晓甜,南珠野舍有任务需要你帮忙,野营后直接过去,不必回来报道。
慢去慢回。带点土产更佳。】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碰巧的事,但她正好赶上我们回去的节节巴士,拖着小行李箱就一道出发了。
“我们队长说话从来都不说清楚,你看,他连我该向谁报道都没有提。”丁晓甜挂掉没有接通的电话,撇着嘴说。“算了,先去找你们张副队问问看,反正都是卫兵组,他应该知道。”
阿金有专职司机接送,没有跟我们一起。我把水痘、琪琪和徐藿介绍给丁晓甜认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见珍妮),几个人一路谈天说地,很快就抵达了南珠市。
等到大巴停在野舍停车场里,我还没下车就瞧见张桥生出现在办公楼底下。
他穿着一件格子风衣,两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向这边走来。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然后我一边觉得自己没用,一边装作没看见、下了车。
结果,你猜我下一个看到了谁?
居然是师父!
我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来到南珠野舍(当初短信里他的确说自己开春后或来),更不知道——丁晓甜竟然是师父的妹妹!
他们一个姓丁,一个姓刘,一个相貌普通,一个出类拔萃,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如冰霜。反正,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更重要的是,师父来到酱园地六年了,这期间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亲人。
连酱园地那些爱听墙角、爱嚼舌头的人都认定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想到还会有亲妹妹一枚?
而出现在野舍的师父一身农夫打扮,看见阔别多年的亲人时也不惊讶,淡淡地对丁晓甜说:“你的感知能力迟钝了。”
然后他转向我,说道:“小枝,仓库边上的地里还有几口袋瓜果,帮我拿一下。”
“……您种地都种到这边来了?”我真不敢相信回来后等着我的是这些事。
“闲着没事,随便种种。”师父拖着麻袋走向一辆小车,看来是停在那儿专门等他上货的。刚刚抵达的职员们一个个围着小车看热闹,叽叽喳喳地指出哪些稀奇品种在这边从未见过。
“顺便挣点地主家的钱。这没问题吧,张副队长?”
“欢迎,欢迎。”张桥生带笑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老师您在这儿种地,是我们的荣幸。”
“老师”未免把师父喊得太老了些——他们一个未满二十七岁,一个也只不过三十四岁,从身份地位来说张桥生还更高些,他大可像其他人一样叫他景明巫师。
但师父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关心他的农产品:”小枝,还不去扛麻袋?在自己单位里总不会迷路吧?“
我没敢看张桥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忍气吞声地去了。
我一路骂着自己没出息,闷头来到野舍的大广场后方。那里是仓库区域,沿着仓库北边果然有一溜开垦出来的田地,地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鼓囊囊的麻袋。
“哗——都成熟了吗?师父到底来了多久了?”我弯腰拎起麻袋,试了试重量,每个少说都有□□十斤。附近没有推车,我只好左右肩各一个,跑了三趟才搬完。
自从跟水痘练习强身法术,我的体力已经进步不少;这次又吃了很多珍贵的紫芒果,力量明显上了个档次。我暗暗惊喜,扛着麻袋时有意经过师父旁边,要让他瞧瞧我的成果,免得他批评我不锻炼。
但他根本没空理会,一直跟张桥生和丁晓甜低声谈话。聊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看三人的脸色都不轻松,似乎是非常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与我想象中”请师父到南珠市吃顿火锅“这种小事大相径庭。
“咦……当初不是因为听说师父‘足不出户’,大家想见一见本尊,才想了个法子请他来的吗?”
我一边运货一边暗忖,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晓甜姐是师父妹妹这件事,就够巧合了。她刚好又被派到南珠市执行任务,就更古怪了。”
“难道一切都是那胖子撮合的,让两人碰面,为了其他目的……”
我越想越觉得可疑,绞尽脑汁地回忆每一个张桥生提起师父的细节。
等把最后一个麻袋放到小车上,我基本上确信自己是那胖子被利用了,不免有些气恼,打个招呼就要离开。
“凌云枝。”那可恶的胖子却喊住我——等一下,他喊我什么?
张桥生完全没察觉到我的怔愣,面无表情地说:“你带晓甜小姐去宿舍,她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老胡和李美黎也一起。我过来接你们。”
说罢,他与师父和丁晓甜别过,比我走得更快,转眼就消失在办公楼里。
呼,正好,我正为自己看着这个莫名有些冷淡的胖子都觉得心动而头疼,他能够尽快消失是最好的了。
我跟师父别过,然后和丁晓甜一起走向女生宿舍。一路上,丁晓甜都沉默着,跟野营时活泼开朗的样子大不一样,每当“芭蕾”想从帽子里跑出来时,她都会把它塞回去、继续低头思考。我很想打听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为难,但一想到很可能是他们的家务事,便不好开口。
回到宿舍,我找了一间宽敞亮堂的空房间请她住下,见她没什么想说的,我迟疑了一下,准备离开。
“晓甜姐,你休息吧,需要什么就跟我说,如果需要帮忙也尽管跟我说,别客气。”
她嗯了一声,眼光从地板上抬起来,看着站在门口的我。
“小枝啊,”她忽然以一个三十岁女子的口吻问道。“你师父这几年过得好吗?”
我眨了眨眼:“呃……挺好的。我觉得。至少挺自在的。”
“是吗?”她感叹道。“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这个嘛……”我琢磨着如何回答。
在酱园地那种小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自由自在。但无牵无挂吗?似乎也不是的。虽然从没有听到过师父谈论沉重的事,但确实也没有见过他无忧无虑大笑的样子。
我照实说了,丁晓甜听后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雀斑脸庞上笼罩着忧愁。
“我们不配无牵无挂啊。”她仿佛自言自语。
她没有对此加以解释。但我还是很快得知了那忧愁的根源。是的,又是从张桥生那里——在贵得惊人的白壳子餐厅里享用晚餐时,从那个罪魁祸首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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