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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沉疴


江澈回到大理寺已是黄昏时分,仵作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死者没有外伤,像前面四个遇害者一样被吸干精气,内脏和肢体硬梆皱巴如枯木一般。

        “可以确认是一起连环案,这枯木案真的非人力所能为,要不我们改变一下查案方向?”周函之也刚好从孙晋家里回来,“我去他家中询问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孙晋家里经营小本买卖,身家清白,父母本分,每日不是在家中温书就是去琼林阁。”

        “他也偶尔流连烟花之地,却也没有感情纠纷,没有仇家没有欠债,连与人发生口角也不曾,是不是可以排除仇杀?你说这个凶手……或者说这个恶鬼,挑这些人下手究竟是随机挑选,还是蓄意为之?”

        联系沈籍此前的话,江澈忽然想到什么:“你把之前死者的卷宗找出来。”

        说着摊开一张纸,拿出笔写上孙晋的身份和死亡地点,孙晋,举人,山神庙。

        周函之抱出一沓卷宗搁在案上,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胡饼,递了一个给江澈,“忙了一天都没有回家吃晚饭,我母亲肯定还给我留了饭呢,我猜又是煎鱼、粉羹、鸭子汤这老三样,我不过夸了一回好吃,我娘便不厌其烦的给我做,嘿嘿,反正也是吃不腻的。”

        江澈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翻看卷宗,把前几起枯木案的死者信息誊写在纸上,又在图纸上勾画出案发地点,庄大状,屠夫,斜井巷;柳四娘,绣娘,汴河大街;林许氏,农妇,山神庙旁树林。

        这些人互相不认识,遇害的地点也分散在梁都城各处,唯有最近两起案件都发生在山神庙附近。

        江澈把用笔将地图上的山神庙圈起来:“最近两个死者都是在山神庙附近遇害,绝对不是巧合。”

        周函之:“山神庙附近人迹罕至,连只鸟都没有,确实方便动手。”

        江澈:“或者这个凶手就藏身在山神庙附近?吸干精气……凶手为什么又非得用这个方式杀人?”

        周函之:“因为他是妖怪啊,必须靠吸食人精气来修炼?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吗,进京赶考的书生半路遇见女妖怪,从此夜夜春宵,不可自拔,直至被吃干抹净,最后就剩下一副烂骨头,啧啧,活脱脱的案例啊。”

        江澈若有所思的看了周函之一眼,周函之被他这“目若秋波”盯得发毛,讪笑道,“我听清晖桥底下说书人讲的嘛,我一个纯情男儿哪里懂得这些。”

        江澈:“我认为有理。”

        周函之:“……”

        看着那个被江澈冷落的胡饼,周函之吞了吞口水,“这些人我之前都查过了,互相不认识,更别说有什么恩怨。”

        江澈咬了一口胡饼,“不对,这几个死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联。你看这几个人,中年男人、孱弱少女、年迈老妇,唯有一个是精壮青年如果妖怪只是为了吸人精气,肯定会特地挑选某一类人来下手,而这几个受害者了,从身份到身体状态都是高低不齐。”

        “假设凶手犯案并不是随机而为,那极有可能就是这四个人同时认识或者同时接触过的人。对了,第一起案件是什么时候?”

        周函之:“七月十五,一个月前,那会儿你还没来大理寺。死者庄大状是个屠夫,生前也没有仇家,就是好喝两口酒,前一天还像往常一样在卫府斜对街摆摊贩肉,隔天清晨就被打更的发现死在卫府后巷。”

        江澈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哪里发现?”

        周函之:“卫府的后巷啊,就是那个梁都第一富户卫言觞的府邸,我们常去的丰乐楼就是他家的产业,每年光他名下的茶叶、丝帛、香料赚的银钱就占了大半个梁都城的营收,连他们家后巷的野猫都比别处的肥,而且……。”周函之脸上忽然浮现出可疑的娇羞。

        江澈:“什么?”

        “而且”周函之低着头扭扭捏捏的窃笑。

        江澈拿饼子敲了敲他的大脑门,“快说!”

        周函之:“而且卫家千金卫锦瑟是梁都出了名的美人!”说完还不好意思的捂起脸。

        江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发现了重点,山神庙里尸首旁那似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卫府……香料……你的机会来了,明后两日便去卫府还有孙晋常去的妙音坊、锦乐阁查查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还有再去前几起案件案发之处仔细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这桩案子拖了许久都没有进展,梁都百姓人人自危,我们上头宋大人在圣上面前也顶着好大压力,你我多辛苦些,争取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好好好,保证完成任务。”周函之表现出反常的积极态度。

        疑案方有了点眉目,正好江澈吃完一个胡饼胃口大开,打算领周函之去丰乐楼吃羊羹,刚出门就碰见贴身小斯郑义火急火燎的赶来,“公子……周叔不好了,你快……快回去看看吧。”

        江澈撇下周函之连忙往家里赶,周函之只得打道回府,冲着江澈背影喊道,“帮我问候周伯!羊羹得记账上哈,下回吃双份。”

        江澈赶回府正好碰见脸色沉重的江湖游医,急忙一把拉住,“先生,周管家怎么样了?”

        老游医摆摆手,“准备后事吧。”

        “先生”老游医已不愿多说,江澈忍不住把怒气冲着郑义:“父亲不是答应去请太医了吗,怎么没有请来,你们整日干什么吃的?”

        郑义为难:“老爷说周伯既然已经无力回天,就不必请太医了。我听人家说这个老神医比宫里的太医还厉害,跑了一下午才把人找来,周伯的情况就连老神医也这么说,怕是……”

        江澈进了周伯的卧房,只见他面色枯黄气若游丝,江澈喊他也听不见,仿佛一只老旧的木偶。

        旁边一直照看的婢女无双泪眼婆娑,“老神医说周伯染的可能是疫病,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脉象,夫人身边的宋清涟听说后来闹了两回,要我们赶紧把人挪出府去,免得害其他人也染上疫病。要不是郑义拼命拦着,他们早把我们扔出去了。”

        江澈心寒,周伯在府上鞍前马后四十多年,如今垂危之际却被弃如敝履。

        他又想到自己那苦命的生母许氏,本是红极一时的乐坊琴师,听信了江侯的甜言蜜语就轻易委身于他,最后还是因为大了肚子江府才肯纳她进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许氏还没有来得及过几天好日子便因生产落下病根,在病榻上受了几年罪,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过身后在家里连一个牌位都没有。

        因为生母早亡加上江澈庶长子的尴尬身份,从小到大没少受嫡母沈氏的刁难。唯有老管家周伯处处关心,待他如亲生子一般。用周函之的话说就是“好不容易在恶毒嫡母的摧残和绝情父亲的冷落下长成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树,如今却惨遭命运的玩弄”。

        江澈屁股都还没坐热,门外沈氏的贴身婢女宋清涟又拍着房门催促:“郑义你快点把人挪出去,我们大人和公子何等尊贵的身份,万一因为这个老头染上疫病怎么办!大人和公子日日要面见圣上,再把病气过给御前的人你承担的起吗!你给我出来!”

        砸门的动静越闹越大,江澈怒极,哗啦一声拉开房门,宋清涟看见是江澈有些意外,颔首道,“原来大公子也在,奴婢奉命来请周管家出府,神医说了周管家染的是疫病,那可是要人性命的,一旦扩散开我们整个侯府可就完了!奴婢也是为了大人和公子着想呀,也是为了大公子您着想,周管家现在必须出府。”

        这一字一句可谓咄咄逼人,丝毫不顾江澈的情面。

        江澈:“奉命?奉谁的命?”

        宋清涟满是倨傲,抬抬手示意身边小丫鬟把一袋银钱拿给郑义,“自然是主子的命,当然,我们江府也并非不近人情的人家,周管家这些年为府里尽了许多心,这些钱足够给他打一副最好的棺木,余下的就赏给他家里人吧。”

        丫鬟要塞钱给郑义,郑义不收,“这也太欺负人了!”

        一来一回两人推推搡搡。

        江澈怒极反笑,一把抓起钱袋,放在手上掂了掂,“还真是不少,替我谢过夫母亲好意。”

        分明是温柔的笑着却是咬牙切齿的语气,提着的钱袋子故意从宋清涟面前掷下,掉落在宋清涟脚边,在静夜中发出一声闷响。

        “郑义,无双,我们带周伯走!”

        还好周伯仍有些意识,几人搀扶着还能慢慢走出去。江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从小长大却没给过他一点温暖的地方,此刻并没有半分留恋。

        隔了两条街的春水巷有一处院子在江澈名下,就是最简单寻常的农家小院。江澈十六七岁时为了静心考科举,便花了三两银子买下院子自己整修,一个人在此苦读。

        几人先将周伯安置在此。比起侯府的气派这里简直像是破败窝棚,却让人感觉踏实窝心。

        看着周伯神志不清的模样,江澈叮嘱郑义和无双,“你们要按时熬药给周伯喝了。”

        “如今只剩唯一的办法,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那个人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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