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煮酒论英雄

　　年轻人这样想，当然无可厚非。

　　传文从小到大，生长在米饭铺，看惯了两口子唯唯诺诺做人，陪着笑脸，迎来送往。

　　一旦崛起，时来运转，就一定会逞威风，成为陈宝祥过去恭维过的那些人。

　　“爹，刘先生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赶跑了日本鬼子，人人都是大英雄，人人都是济南城的主人。那些对鬼子低声下气的老百姓，理应把我们高举在上，奉为神明。如果没有我们，谁打跑日本鬼子，拯救天下黎民百姓？”

　　一时之间陈宝祥无言以对，毕竟传文说的这些话看起来无懈可击，老百姓得到拯救，大英雄天下无敌，历史上有很多个这样的版本，当年李闯王进了北京，同样是老百姓夹道欢迎，开门迎接、



　　如果有一天，传文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打跑了日本鬼子，济南的老百姓也是鞭炮齐鸣，欢天喜地。

　　陈宝祥摇摇头，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知道传文说的不对，大英雄当家作主，跟老百姓当家作主完全不一样，打跑日本鬼子，就没有人骑在老百姓脖子上，人人平等，那才是济南人最想要的。

　　爷俩站在院子里大步丈量了三四遍，确定了从哪里开挖。

　　“爹，具老板他们什么都带来，就连挖坑的工人也一起跟着，咱在屋子里喝茶，外面很快就能处理的妥妥帖帖，不用咱们动手。”

　　传文倒背着手，站在石磨旁边，脸上的笑容文雅而矜持。

　　陈宝祥感叹，传文聪明，但似乎又过于聪明，这么年轻就学会了袖手旁观，指挥一切，这不符合陈家的家教。

　　他暂时想不出办法教育传文，只能沉默。

　　到了半夜，外面传来轻轻地脚步声，传文打开后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马嘴上绑着龙头，龙头系得死死的，不让大马发出叫声。

　　马蹄子上也裹了猪皮套，走在路上，马蹄铁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六个人随着马车一起到了门口，随即把箱子卸下来，竟然是二十个，比之前商定的更多，箱子沉甸甸的，肯定不是花种和花材，而是铁家伙。



　　这种箱子的规格只能是步枪和子弹，陈宝祥以前到货台的时候见过这种东西。

　　他看了看传文，传文正好抬头也看着他，爷俩相互点了点头，心有灵犀，知道具老板送来的是军火。

　　箱子卸下，搬到院子里，马车立刻离开，六个人关上后门，抓起铁锨，在院子里挖坑。

　　传文陪着陈宝祥回到北屋，烧水沏茶，屋门关着，陈宝祥听见外面挖土的声响，知道六个人动作娴熟，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具老板不会跟着，宏济堂的人也不会现身，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陈家米饭铺的个人行为，跟具老板、刘先生无关，将来鬼子发现，盘问起来，也是他们爷俩顶罪。

　　陈宝祥叹了口气，他有心帮助具老板，对方却提前设置了圈套，把自己保护的好好的，所有黑锅都砸在爷俩头上。

　　“传文，江湖险恶，以后做任何事都要小心，你看现在，如果日本鬼子闯进来，倒霉的是谁？”

　　“爹，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件事咱已经应承下来，就不管谁的好处，谁的责任，只要安全办好那就是了。既然决定刀头舔血，就不害怕出现任何差错，反正我已经在刘先生面前打过包票，保证帮助具老板处理麻烦，不留后患。这些东西埋在咱院里，就是咱的，对不对？”

　　原来，传文也想到这些，陈宝祥意识到，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传文正在迷失，他根本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害处。

　　他皱着眉头，轻轻敲了敲桌角：“传文，你现在做的事就像脱缰的野马，一定要停下来，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具老板和刘先生到底承诺你什么？千万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传文淡定地举起了茶杯：“爹，具老板说，只要打败日本鬼子，就在济南城为我谋一个职务，从今以后咱们陈家也一只脚踏入官门，不再是老百姓。日本鬼子占领济南这么久了，从来没给咱什么好处，要想出人头地，就得铤而走险，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跟着具老板他们，总有一天掀翻日本鬼子，得到一切。古代有文武科举，咱现在报国无门，跟着具老板就有明天。”

　　陈宝祥倒吸了一口凉气，具老板他们竟然教给传文这些，看起来光明无限，实际上中间出了一点点危险，大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传文，那你更要小心，向上之路看似大有前途，实际步步艰辛。”

　　只过了一小时，外面的坑挖好了，东西埋进去，土也回填，红砖铺好。

　　爷俩走出门，六个人拿着笤帚正在清扫。

　　清扫完毕，六个人一起向陈宝祥抱拳拱手，然后开后门出去，迅速撤离。

　　传文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趟，满意地叹气：“真是干活的好手，强将手下无弱兵，具老板吩咐，他们做事做得干净漂亮，爹，你说呢？”

　　陈宝祥提着马灯四下照了照，地面上虽然微微鼓起，但不仔细看，察觉不了。

　　他轻轻跺了跺脚，二十箱武器藏在这里，如果有一天需要挖出来，献给八方面军，肯定是如虎添翼。

　　他自从接触这件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些武器未来肯定是归修夫人所有，用于刺杀城内的日本鬼子。



　　这件事情办完，传文依然兴奋不已，拉着陈宝祥又聊了半宿，传文已经被具老板说动，跟着南方军打日本鬼子，成为南方军在济南城的内应。

　　他没有意识到，具老板跟他单线联系，一旦把这条线掐断，他就成了无头苍蝇。

　　陈宝祥一边听儿子说着，一边在脑子里勾勒出具老板的得意算盘，那就是培养了一个热血青年，作为自己的替身，以后还会有困难，十倍、百倍的任务落在传文头上，传文年轻，操控不了，必然会向陈宝祥求援，爷俩一起变成南方军的傀儡。

　　“爹，咱陈家转运的好时候就要到了，开不开大饭店都无所谓，传武回不回来也无所谓，我一个人，就能拉着咱家这趟打车，腾云驾雾，一飞冲天。”

　　陈宝祥感叹，传文一旦开了窍，比传武更莽撞，笔直向前，不辨东西，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到了天亮，传文才回屋里去睡，陈宝祥靠着床头躺了一阵，就翻身起来，走到院子里面，他舀了一盆水泼在地上，又用扫帚扫了两遍，务必让院子的地面看起来跟原先差不多。

　　他也惦记着指挥巷那边，满地死尸，不知道有没有清理干净？安娜和朝鲜人之间的恩怨，是不是可以翻过一页？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带着一连串麻烦，最怕是日本鬼子察觉，死了那么多人，对指挥巷、苗家巷、按察司街，大肆搜捕，就会惹出大麻烦。

　　到了中午，陈宝祥到日本军部送饭，转过小楼后面去，站在食堂门口，他用眼角余光向小楼的一楼观察，朱俊没有出现。

　　他想起那些不靠谱的俄国人，忍不住叹气，如果朱俊的同伴个个都公正无私，那事情就好办，安娜冷漠犀利，连卡洛斯都敢杀，就证明她的心里没有善恶对错，朱俊送出来的情报，她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未必送给苏联人。



　　食堂里的一个中国厨师，以前从未跟陈宝祥说过话，今天破天荒地笑着打招呼，并且问起了陈家米饭铺的做法：“陈老板，我尝过你家的把子肉，味道浓厚、纯正，比南方的梅菜扣肉味道更好，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陈宝祥点点头：“要想把子肉做出来好吃，就得在挑选食材的时候费工夫，这么多年，我跟济南城屠宰的那些高手已经成了朋友，他们给我的肉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有些带病的猪绝对不能选用，肉的味道本来就不行，其中还有很多诀窍。最早我家做把子肉，都是去屠宰场地自己挑选，颜色和味道不正的绝对不能用，不像是咱们食堂，外面送什么猪肉，咱都照单全收。”

　　那个厨师挑起了大拇指：“陈老板，看起来陈家米饭铺名满济南，不是吹出来的，日本人喜欢吃海鲜，不过有些人进入东北时间长了，口味也随中国人改变，就是这些人喜欢吃把子肉，刚从东京来的反而不喜欢，昨天藤野一郎当着我们的面夸奖你，真是羡慕。”

　　两个人正说着，藤野一郎出现在一楼窗口，向陈宝祥招手。

　　陈宝祥走过去，藤野一郎脸上地笑容十分热烈：“陈老板，我在三楼就看到你，闻见把子肉的香味儿，在北平我们最喜欢吃爆炒腰花，很多东京来的长官赞不绝口，我知道你们鲁菜厨师都对这道菜做过研究，不知你怎么看？”

　　陈宝祥十分警惕，像藤野一郎这种人，日理万机，工作繁忙，不会有心思单独过问做菜的事，所以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另有深意，他不能随意作答，以免对方发现破绽。

　　陈宝祥清了清喉咙，陪着笑脸：“爆炒腰花考的是原材料，刀工和炒勺的功夫，好厨子做这道菜，都到屠宰场去自己挑选新鲜有弹性的腰子，然后回去加工，如果原材料不新鲜，炒得再好也白搭。腰子清洗要彻底，刀功要够细腻，打刀花的时候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要切的恰到好处，腰子连在一起，但刀花已经打到最深处，只连着一层皮，这样翻炒的时候味道才能渗得进去。腰花最忌讳炒老了，宁愿嫩了不熟，也不能老了没法吃。”

　　藤野一郎哈哈大笑：“没错，我们在北平，朋友请客吃饭，有些腰花没有熟透，反而带着野性的感觉，吃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难忘。陈老板，如果有时间带我去尝尝济南的爆炒腰花，相信比北平做的更正宗。”

　　这其实是想当然的事，陈宝祥在济南吃过多次爆炒腰花，不管是会仙楼，还是江家池，做出来的这道菜味道十足，鲜嫩可口，各有各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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