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反目成仇
传文默不作声，忽然长叹：“爹，我怎么觉得，咱济南的江湖全都乱了？原先货台上都是干活的力工，就是卖力气赚钱吃饭，现在……现在朝鲜人、南方军的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算什么世道呢？”
陈宝祥鼻子一酸，指挥巷刘先生死后，传文有些消沉，但毕竟是年轻人，过些日子，就能翻过一页，忘了这些事。
“传文，别多想了，天桥下地窝子那里，也少去吧，免得惹上麻烦。”
“爹，我去了天桥下书场，又缠着先生说了一段王佐断臂说文龙。我想弄清楚，冯爷说的‘王佐断臂’到底是什么意思？”
“弄清楚了吗？”
“说书先生说，那是反间计——上次早就说过了，他被缠得没办法，又说，自古以来，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都是灵活变化，不能因循守旧。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知道谜底，就要问设局的人，也就是冯爷。爹，咱去问问冯爷，到底这‘王佐断臂’是什么意思？不然，心里真是闷得慌。”
陈宝祥想起冯爷的样子，心里有些怵头。
他知道，就算去问，冯爷也不会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有什么必要跟他交代底细？
“传文，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反正咱们只是当传话的，人家怎么做都跟咱无关。”
传文轻轻地跺了跺脚：“爹，现在咱传来传去，只怕要惹祸上身，他们把陈家米饭铺当成了中转站，如果以后日本鬼子追查起来，咱应该怎么应付？”
陈宝祥摇摇头：“这些事由我顶着，你不要管了，总之一句话，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传文有心反驳，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他们爷俩，不能因为别人的闲话而起了纷争，他明知道陈宝祥进退两难，再逼迫自己的父亲，就没有意思了。
陈宝祥内心十分焦躁，他不知道南方军究竟要干什么？
如果他们持续对付修夫人，陈宝祥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住的在头上抓挠，但却毫无办法。
济南的江湖正在恶化，街坊邻居传来传去，说是最近城里出现了暗杀团，有可能就是南方军的锄奸团，很多人平时跟日本鬼子没有来往，也横尸街头，身上扔着惩罚汉奸的传单，济南人人自危，都不知道在那什么时候降临自己头上？
南方军这样干，简直就是欺压良民，肆无忌惮。
他们见到陈宝祥的时候也不再防着他，毕竟谁也不知道，当下的济南城应该怎么办才好？
“陈老板，你跟八大公馆熟悉，那边的日本鬼子是不是也遭到刺杀？如果你知道什么事就告诉我们。”
陈宝祥苦笑着摇头，这些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白将军到了济南，他不再给公馆送饭，就是想避嫌，千万不要让南方军锄奸团当做汉奸直接杀了，那才冤枉。
“陈老板，你这个人就是守口如瓶，很多事情别人都知道了，你也知道，却不说出来，人家日本鬼子大概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不怕你走漏消息。”
这些话有点讽刺的意思，陈宝祥心里难受，但表面上仍陪着笑脸：“各位乡亲，我确实不知道八大公馆的事，你们大概看到我天天围着锅台转，连出去的空都没有，怎么知道外面的事，好多事情都是你们告诉我的。”
街坊邻居纷纷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陈宝祥其实不老实，明明知道消息却不透露，看着像个闷葫芦，实际是鬼精灵。
“陈老板，前几天天桥下面地窝子发生了斗殴，死了五个人，全都是跟八方面军有关的，你肯定知道这件事。传文正好从那里走看到了，你能不能透露点消息？南方军和八方面军是不是再也不会联合抗日了，已经起了内讧？”
这些话题更是麻烦，陈宝祥连连摇头：“算了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难为我了。”
柳月娥从后面出来，陪着笑脸向大家解释：“当家的这几天感染了风寒，没有出门，如果有消息肯定告诉大家，咱整条后街共同进退，绝对不能吃了外人的亏。”
老街坊们冷笑两声，就不再说话了。
陈宝祥心里憋闷，把东西交给柳月娥，就回到后院。
他最感到难过的是，明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但别人就是不信，他不想知道八大公馆的消息，也不愿意跟日本军部藤野一郎走的太近，越想独善其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越找上他。
他想起老街坊们那种眼神，就觉得心里发凉。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后门，陈宝祥脚步沉重，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两个黑衣人，是跟随白将军的，陈宝祥以前见过。
“白将军说，请你过去坐坐。”
陈宝祥摇头：“我已经去过很多次，白将军想让我说的事情，我一个都说不上来，我也不想跟他合作，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不要来骚扰我——”
两个人二话不说，直接抓住陈宝祥的肩膀，稍微发力，就把陈宝祥摁在地上：“陈老板，你最好给我记住，只要白将军下了命令，你就得老老实实听着，敢不老实，在这里就毙了你，信不信？”
陈宝祥当然相信，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在他们眼里，济南城的老百姓还不如一只蚂蚁值钱。
他只好点头答应：“你们先放开，我跟你们去就是了，不要吓坏了我家人。”
听到白将军召唤，他就觉得头大，对方高高在上，总是以为洞察一切。
实际上，很多事跟白将军线人提供的完全不同，只有陈宝祥他们这些老济南，才能准确地感受到城里城外的变化。
两个人松手，陈宝祥拎着一个食盒，跟他们出去。
他虽然很不情愿，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将军势力强大，如果跟人家对着干，就要受伤，连累老婆孩子。
他们一路往东，到了舜井街，两个人一左一右，把陈宝祥夹在中间：“陈老板，见了白将军，不要胡说八道，也不要啰里啰嗦，他想知道的很简单，就是济南城谁跟日本鬼子关系，最近到底从日本鬼子那里得到什么好处？等以后打日本鬼子，这些人会造成什么麻烦？陈老板，你是济南的坐地户，对这些应该很了解，老老实实去回答白将军的话，听懂了吗？”
陈宝祥满肚子委屈，满脸苦笑。
这些事情他只是一知半解，跟日本鬼子和汉奸少有接触，他怎么能明白这些具体事情？
他不说话，闭着眼睛往前走，脚下蹒跚，差点摔倒，被两个人抓住：“陈老板，不要装死，我们知道你身体很好，也是练家子，跟我们合作，你就能得到好处。”
陈宝祥忍无可忍：“我并不想得到好处，只是才疏学浅，无法满足白将军的要求，他提问的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二位，你们误会我了，我只是个小老百姓，不想赚这份赏钱。”
陈宝祥嘟嘟囔囔，两个人脚下不停，不时地在他后背上推一把。
到了宽厚所街，陈宝祥脚下越来越沉重，经过陆羽楼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上看，盼望着田东流已经回来，能够把他解救出来。
“陈老板，你对于陆羽楼很感兴趣，怎么，这里有你的朋友，还是线人？”
陈宝祥摇头，他和田东流之间是惺惺相惜地关系，关注陆羽楼，也是因为田东流把这里面当做了办公场所。
他跟着两个人到了白家老店，所有人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不屑。
这种目光让陈宝祥心寒，南方军从白将军到他的手下，全都瞧不起济南人，那他们又何必来济南打日本鬼子？留在四川就好了。
见到白将军，陈宝祥强迫着自己保持礼貌，这当然是因为他不想让外人继续瞧不起济南人，说济南人又土又蠢。
“陈老板，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商量，我的黑名单上已经有了修夫人的名字，怕你不知道，先跟你通个气。别说我不够朋友，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我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帮你，我们是不是可以成为朋友？”
陈宝祥软弱无力地答应一声，既然这里是白将军的地盘，那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翻不了身。
“陈老板，不要在我面前装死，我知道你的本事，你跟修夫人之间关系密切，我杀了她，对你来说是最大的损失。不如我们谈一谈，你帮她立功，然后，我们就把她的名字划掉，作为回报，怎么样？”
陈宝祥头昏脑胀，现在还想不出应对之策。
起初，修夫人只担心日本鬼子的搜刮，但现在又多了南方军，简直是腹背受敌，而且没有办法解决。
陈宝祥心疼修夫人，只不过这种情况下，他得应付白将军，看怎么才能为修夫人赢得一线生机。
离开济南，去了日本，那就无所谓了。
“白将军，我想立功，但怎样才能立功，请你明示。”
“陈老板，我还想知道冯爷的事情，你跟他相识多年，都是济南的老人，你把对他所有的观感全都说出来，让我听一听，看看有没有办法把这个人精拿下？他在铭新池简直太可怕了，四通八达，消息灵通，有些事情北平那边刚刚发生，他就知道了，这种人如果不能成为我们的朋友，一定得干掉。”
陈宝祥松了口气，他可以出卖冯爷，因为冯爷的身份忽好忽坏，他已经受够了。
于是，他把最初认识冯爷的一点一滴全都说出来，几次向冯爷借兵，借人借枪，冯爷都能答应，这就证明冯爷背后也有靠山，在济南是潜伏很深的大人物。
他说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才勉强把自己跟冯爷的交往说了一遍。
白将军听得很用心，桌上刚刚砌好的茶，一口都没喝。
“陈老板，看得出你对他心有怨言，如果我们拔掉这颗钉子，是不是你心里也好受？”
陈宝祥破釜沉舟，豁出去了，直接点头：“没错，冯爷这种人留在济南就是很可怕，下一次不定去祸害谁，你们杀了他，济南很多老百姓都感谢你们，铭新池倒了，其他的浴池一定会火爆起来。”
白将军微笑：“看得出，你这一次很实在，说了实话，很好，陈老板，我就希望你说实话，我们的交往才能进一步密切。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值得一笔赏金，你放心，南方军一向都是赏罚分明，能够立下军功的人，将来会有好处，绝不食言。”
陈宝祥脱口而出：“那倒未必，韩长官在山东也做了很多事，但最后遭遇不测，南方军的公平公正，老百姓都看到了，难以言说，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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