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太子是我杀的(下)
谈话间,有人轻叩了几下门。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周洛城躲到了屏风后面。
高想缓缓端起方才做好的第三盏茶,摆到外间的桌子上,开了门。
厉王一身夜行衣,一贯淡然不迫的脸,蒙上了点焦急,“皇婶,我要见皇叔。”
高想笑了笑,“你皇叔在大理寺呢,要见他,来这客栈干什么?”
厉王:“皇叔不愿见我,父皇又派了重兵把守,大理寺我进不去。”
高想:“厉王进不去,我自然也进不去。”
厉王的眼中闪过些惊异,“皇婶与皇叔,不是一条船上的?”
高想故作诧异,“厉王这话什么意思?”
厉王急于直言,“我的探子说,今日皇婶在宫里与父皇做了初步指证,目前的证据指向本王?”
高想心中不禁默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厉王的探子能探到的,怕都是周洛坤想让他探到的。她说想见厉王,果然周洛坤就让厉王主动来见她了。
“先进屋吧,有话进来说。”高想关上门,引着厉王坐下,又把那盏狮峰龙井推到他跟前。
厉王此时哪还有什么闲情喝茶,“我知道,太子是谁杀的。”
他一开口,还是这么直截了当,高想好整以暇道:“哦——?”
厉王眼露狠光,“她一贯如此心狠手辣。我六岁那年,母妃逝世,就是她毒死的。我母妃出身不好,父皇登基前,原在王府的地位就不高,我从小过得并不快活,但至少那时,世上有一个真正疼我的人。我从来不想争什么抢什么,可她连唯一一个疼我的人都不愿留。母妃走后,我的生活更加不堪,连王府低贱的奴才都敢欺负我。”
说到此处,厉王颤颤巍巍地抬起那只总是别在身后的右手,解开了挡住半只手的护袖,露出丑陋的疤痕,和有些扭曲的手指。
“这便是那狗奴才拿脚踩的,凭我怎么叫,怎么喊,都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我不甘心这般活着,我要复仇。”
那狐狸眼一扬,“所以,你假意与皇后交好,扶持太子,只是为了复仇?”
“很不堪是吧。”厉王冷笑一声,“我本就是个不堪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
“你从小便养在皇后名下,总归还是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哼?养育之恩?”厉王讽道,“你都不知她能对养子做出什么样的事。”静了片刻,“她为了给周祚夺太子之位,空口白牙地捏造事实,说他是仙人转世,还让我给太子代笔写文章。”
高想:“太子那些惊世骇俗的文章,不是他自己作的?”
厉王:“他本就是个普通孩子,皇后非给他带高帽子。不过我也无所谓,什么诗才文名,我原也不在乎这些。后来我上了战场,有了战功,她就更是依附我。萧相是文臣,她在朝中缺少武将,需要我为太子党攒聚兵力。”
高想对上厉王的眼,“你能带给皇后的,亦是你自己凭真本事得来的。难道,你就从未对那个位置动过心?”
“人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就一定是好的吗?况且我也没心思想这些,我心里只有两个字,复仇。”厉王的眼中有杀气溢出来,与平日高想所见的那个,衣饰简朴,眉宇间一片从容的少年,判若两人。
高想:“今日我在宫里是见过皇上,但并未指证你。皇后与人在藏书阁偷情,被太子撞见了。龙鹞上的旧线,伪造的酒方,都是直接指向皇后的证据。”
“皇婶果然还是查出了些东西的。”厉王望向高想的那双狐狸眼,似在探究些什么,“皇婶与皇叔,究竟是不是一条船上的?”
高想对上厉王的眼,沉着又肯定道:“我不过是想救你皇叔出狱。”
“好。”厉王道,“皇后当年毒害我母妃,反倒诬陷我母妃毒害她,一个死人,都要往她身上泼脏水。明日我便要为我母妃讨回一个公道。”
高想道:“你倒是很自信,明日我不会指证你是凶手?”
“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厉王扬首笑了笑,露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傲气。
厉王少年英豪,高想却一直未曾在他身上捕捉到过半点,一个风头正盛的皇子该有的野心和戾气。看来除了他善于伪装,还因为能让他充满年少戾气之事,根本不是那个人人争抢的位置。
“你确定,你做的一干二净?”高想的狐狸眼中射出一道光,有几分威慑的意味。
到底还是年轻,厉王微微蹙眉,眼中不由地生出一层虑色。
高想望着他,绷着的脸一松,含糊笑道:“别紧张,你确实做得干净。”
“皇婶是想诈我?”厉王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怀疑是没办法指证一个人的。皇婶想救皇叔出狱,能指证一个凶手便是,如今答案唾手可得,何必费劲去纠结那些猜测呢。”
“你就这么恨皇后?”
厉王几乎是咬着牙,“那年我只有六岁,亲眼看着我母妃死在我面前。我也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在她面前。”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太子正是活生生地死在了皇后眼前。今晚你又何必来一趟?”高想嘴角一勾,“难不成你还想要她的命?”
厉王攥紧了拳,“难道你觉得,这桩执念不了结,我真的算活着吗?”
“恕我直言,有的时候,留一个人痛苦地活着,比要他死,更残忍。”说到后面,高想一字一句,目光咄咄地看着他。
“你不要再说了!”厉王拿那只残手,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眼中的神色,竟比刚刚说到复仇时,更加绝望。
“是我多言了。”为了缓和气氛,高想将桌上的茶盏推到厉王跟前。
厉王静了片刻道:“能证明她毒杀我母妃的人证,我一直暗中保护着。我的乳娘,此刻正在老家。我方才出门之前,已经遣人去请了,明日皇婶几时出发?我一并进宫。”
“乳娘的老家在何处,何时能到晏京城?”
“晌午之前应该能到,到时候我们先进宫吧。乳娘来了,再带她见父皇。”
“好。”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厉王也不知该说什么,很客套地喝一口皇婶给的茶,便准备告辞离开。
方踱步出门,厉王又转身回头,一把拉住了高想正要关上的房门。
厉王支支吾吾,脸上有些窘迫道:“皇婶,我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皇婶可是十分讨厌我?”厉王吞了吞口水,表情甚是嫌恶,“否则,如何要给我一杯这么难喝的茶?”
高想:“……”
高想心事重重地关上门,垂头丧气地靠在门后。周洛城闻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高想横了他一眼,“我做的茶,有这么难喝吗?”
周洛城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谁都有不擅长的事。要是连点茶这种小事,你都游刃有余,还要别人做什么?你已经这么优秀了,我们适时地也该别人留几条路,不用每条路都堵得那么死。”
“谁说我不擅长了?上次我给知许交差,做过一盏,今日这不过是第二次。哪有人天生就会点茶的?”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周洛城见她这死要强的样子,很是给面子。
夜已深,两人边说着话,边朝里间的床榻走。
高想正了正神色,“方才厉王的话,你都听清了?”
周洛城颔首,“云舒子先前就调查过厉王乳母的地址,近也不近,但以我的脚程,小睡一觉再去,也能赶在厉王前头。”
“嗯,那你抓紧时间睡会儿吧。”
“好。”周洛城边答着话,边半搂着高想往床边推。
高想睨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走什么走?我在这儿睡啊。”
高想眯眼看着他好久,方道:“还是回你自己房间吧。你这还要赶好几个时辰的夜路呢,就靠一双腿,身体受得了?”
周洛城也眯眼看着她好久,方道:“你想什么呢?我就搂着你,小睡片刻,又不做什么?”
高想敷衍地应道:“哦,最好是不做什么。”
信用被这样无视,周洛城有些愤懑,“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要真想对我娘子做什么,用得着遮遮掩掩?再说你也是多虑,我就算是做了什么,再去赶夜路,也好得很。”
高想弯了弯嘴角,不再多言,默默脱了外衫,上了床。
周洛城取下脸上的皮面,也爬了上去,将高想挤到里床。
“一会儿摘,一会儿带的,你也不怕麻烦。”
“不麻烦。”
“天天折腾,别撕坏了。”
“没坏,又没碰到水,没问题。”
谈话间,两人已铺好了被褥。
周洛城伸手去够床前的一盏并蒂莲花镀银灯,欲熄掉就寝。
高想忽然拉住他的手,“留着吧。”
“你不是不喜欢睡觉有光吗?”周洛城一边嘀咕着,一边直直躺下,将高想搂进怀中。
高想侧躺着,正好能望到周洛城莹白修长的脖颈,在月黄色的灯光下,似是隐隐发光的玉一般。
她凝视良久,不禁想起白日里,周洛城一说话这明晰的喉结在她眼前上下滚动的场景,遂小声喃道:“王爷,可会说情话?”
周洛城闭着眼答道:“什么情话?”
“随便拣两句好听的就行。”
房间中静了很久,高想都要以为,周洛城睡着了。
忽又闻得那声音道:“那你可听好了,我真的非常,非常地喜欢……”
高想抬头咬上了那骨感的喉结,止住了他未尽的话。
她只是轻轻拿贝齿在上面蹭了蹭,并非真的咬,复又印上一个吻,“这种傻话,就不必说了。情呀爱呀的,又伤人又麻烦。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开开心心的。”
周洛城对上她的眸,“你现在很开心?”
“开心呀。”高想的嘴角挂上了点笑,“干脆利落,潇潇洒洒,有何不好?”
“你开心就好。”周洛城抚了抚她散成瀑布的青丝,脸上又换了个神色,“娘子可真是好狠的心,我的嗓子本就疼,你还咬我。”
“真的疼?”
“真的疼。”周洛城哑着声音,低吟道,“要像刚才那般,亲一亲,才能好。”
高想嘴角染上了点柔情,望了望身下的人,依言吻了上去。
周洛城本意只是想要一个浅吻,谁知高想这次,又是亲,又是舔的,还拿舌尖在喉结上缠绵挑逗。
没多会儿,周洛城就觉得痒得很,连他自己都不情愿地拉下高想,道:“你再这样,我闹出了动静,居婉就在隔壁,一下子蹦出来怎么办?”
那狐狸眼发出旖旎的光,似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高想又凑到他的颈间,一边四处亲吻,一边腾出唇道:“碗碗的那盏茶,我掺了东西,不到明日,日上三竿,醒不来。”
“你——”周洛城眼中惊异,分明还有藏不住的喜色。
高想并未停下在他颈间的摩挲,“少自作多情,我是怕她撞见厉王。”
周洛城早就无心听她说什么了,一把翻过身,将高想压在身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冬阳艳烈,晨雾散去,空气中还是隐隐渗着寒意。
一队官兵将仁明殿死死围住,一个企图溜出殿搬救兵的大宫女,被官兵拦下。一时间,殿内亮满了刀枪剑戟,气势汹汹的官兵统领吹胡子瞪眼,满殿的宫人惊慌失措四处呼走,不知发生了什么。
萧后闻声从内殿打开门,她形容憔悴,还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兵荒马乱。
官兵们的刀剑依次落下,让出一条道,络腮胡子的官兵统领也恭敬地避到一边,高想踱到队伍的最前端,“来人,将内殿也围住。”
话音刚落,皇后的寝殿就被四下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
任萧后再是端庄有礼,这会儿也是怒火上头,大声喝道:“大胆宸王妃,竟敢带兵私闯仁明殿,你要造反吗?”
高想不惊不恼,“皇后娘娘看清楚,哪儿来的兵?这些都是大理寺的官差,臣妇奉皇上之命,来拿太子一案的凶手。”
萧后嗤笑道:“可笑?凶手在仁明殿?”
“皇后娘娘毒杀太子,证据确凿。皇上还在等一个人证,随后就到。”
“胡说!”萧后气急败坏地指着高想,“宸王妃为了给宸王翻案,这般不择手段,连母杀亲子的谎话都编得出来。”
高想笑了笑,“我若是编的,皇上能让这些官差进宫吗?”
萧后的脸上由方才的怒色,已经变成惊色,还带着几分恐惧。
高想上前,将内殿里的宫人都清了出去,关上门。
玄关处的天青釉瓷缸中,那几尾橘红色的狮子鲤正游得快活,溅起的水声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娘娘的寝殿了。”高想淡淡说道,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上回,娘娘将我关在里面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关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你是要报当日之仇?”萧后的眼中露出恨意。
“皇后娘娘以为我是来抓你的。”高想顿了顿,唇边露出一抹微妙的笑。
“其实,我是来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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