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红糖姜茶（下）
高想愣愣地望着手中的旧帕子，这上头本被沾满了墨，她还以为周洛城或许早将它丢掉了。
原来他不仅没有丢掉，还洗得这样干净，精心收在荷包里，贴身带在身上。
周禅失踪那晚，周洛城将精心布划的一切交到她手上，她还曾暗自欣喜，以为周洛城不再一心为了权势皇位，以为他为她深情。
可原来他的深情，从不只属于她一人。
高想似是觉得肚子更疼了，紧紧捂着小腹朝火边靠了靠。
“军师，军师，还没睡吧？”营帐外，是杜白威的声音。
他语带兴奋道：“军师，快出来，今晚的星星好多啊。”
杜白威掀开营帐。
高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只见营帐外篝台高筑，将士们正围着一丛丛篝火喝酒吃肉。
杜白威引着她到一丛篝火前，景澜君还有几个将士围坐一团，他们都是之前抗击海鬼时，并肩作战洒过热血的兄弟。
杜白威搬了根废木桩擦了擦，示意高想坐下，又递了皮壶给她：“军师，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不用了。”高想往熊熊燃烧的篝火边凑了凑，这里确实比她营帐中暖和多了。
杜白威灌了一大口酒，笑呵呵地望着高想，“军师，你不用这么拘谨。是不是白日里，副帅惹你不高兴了？”
高想看了看他，没说话。
杜白威咧嘴道：“我们都是粗人，不如军师这般九曲回肠，玲珑心思，说话不经大脑。副帅的话，你根本不必往心里去。”
“是啊，是啊。”旁边几个将士也笑呵呵地附和，“副帅他一贯严厉，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伙房士兵新烤的一炉肉熟了，正在给大家分发。
将士们围着篝火，一手握着滋滋冒油的肉，一手举着酒壶，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不远处的篝火旁几个酒足饭饱的士兵，腆着肚子一脸餍足地高谈阔论：
“你们今儿可见到玉面狐狸了？”
“什么狐狸？”
“北晟来和亲的那个公主啊，这可是战场上的风云人物，不过你入伍没几年，北晟高家早就没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哦，就是北晟那个很有名的军师啊，神算子，好像听过。”
“胡扯，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算子？你话本看多了吧。”
“哈哈哈，神不神不知道，长得是真好看，啊哈哈，跟话本上写的一样好看。”
“是啊，方才在寨门口，我特意挤到前面看了一眼，哎呦真俊，比一池春水的头牌还俊呢。”
“呸，我看你是想女人了吧。”
“哈哈真这么俊？怪不得她一个北晟人，能来给我们当军师。”
“你还不知道吧，她跟咱们皇上有一腿，否则皇上能放下宫里的高床软枕，来这苦寒之地御驾亲征？”
“怪不得方才海鬼说王爷在他们手里，她一点不着急，可真是面冷心冷。”
“这不能吧？他们这……，将宸王殿下置于何地？”
“是真的，宫里早就传得纷纷扬扬了。”
男人们的嗓门总是格外大，尤其是吃多了酒。
杜白威怒拍大腿，第一个听不下去了，冲了过去，“你们几个嘴里喷粪呢！谁都是你们能拿来说嘴的？吃多了酒的混账东西，来人，军棍伺候，给我往死里……”
“嗳。”景澜君上来按住了他，与杜白威耳语，“阵仗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言罢，意味地看了高想一眼。
是啊，这些污言秽语，他一个糙爷们都觉得难听，要是在军营里传开了，高想面子上怎么挂得住。
杜白威冲着那几个混账猛踹了一脚，冒了句粗口，“滚去校场夜跑，明早日出前不准停！”
“好、好……”经这一闹，这几个大放厥词的人酒也吓醒了，夹着尾巴往校场跑。
景澜君拍了拍杜白威的肩，两人脚步迟缓地往回走。
杜白威打量着高想，斟酌道：“军师，你别听这几个混账……”
“无事。”高想抬起头，扬了扬嘴角，“别为这点小事扫了兴，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是啊。”景澜君忙将后面烤架上的一炉肉端了过来，“大家吃肉，来。”
“来来来，吃肉。”其他几个将士也十分捧场，配合地想让这茬儿过去。
高想见大家一团和气，融入地将嘴角扬得更开了些。
没什么值得耿耿于怀的，她早该习惯了，没有了北晟高家，玉面狐狸这四个字，谁还会买账呢？
她侧头仰望，满天星斗近在眼前，边地山高，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那是织女星，周洛城曾握着她的手，指过。
它亮得如同某个人的眼睛，盯得久了，就好像那个人也在望着她。
高想失神看了许久，直到手臂被什么人碰了一下。
她回头，是那个伙房的小麻子。
小麻子哈腰蹲在高想身后，手里举着一只焦香四溢的烤羊腿。
他将羊腿递到高想面前，示意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高想没有立刻接。
他抬眼打量，夜里光线黑，他脸上的麻子和五官似乎都不那么清晰了，只有一双琥珀般的眼睛，如星子一样亮。
他匆匆瞄了高想一眼，将羊腿往前递了递，忙又躲开眼神。
高想愣住了，似是觉得天上的星子冲她眨了眨眼。
杜白威推了下高想另一侧的手臂，“军师，吃羊腿啊，小麻子给你拿了羊腿。”
“哦。”高想回过神来，“我不吃，肚子有点不舒服。”
杜白威一口撕下大片羊腿肉，“你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景澜君从身后操起酒壶，“王妃，你喝点酒暖暖身吧，庆陵是比晏京城冷。”
“哎呦我说小侯爷，你好歹也是成过亲的，怎么一点不会照顾人？肚子不舒服，还能喝酒吗？”杜白威眼神四处瞟，“得喝点热水吧，我看看哪里有，多喝热水总没错的。”
他一边说着，准备起身，“这壶空了，我去烧点。”
高想拉下他，“别忙了，我烤会儿火，一会儿回帐内喝。”
“也行，那你朝火堆靠点，这儿暖和。”杜白威说完，就与几个弟兄碰起酒来。
不多时，又有人碰了碰高想的手臂。
那个伙房的小麻子不知从哪里端了碗热茶过来，他还是只敢瞄高想一眼，就低下了头。
在晏京来的贵人面前，他有些拘谨和害怕，却十分细心，怕烫到高想，直到她将碗拿稳了，才缓缓移开手。
高想接过热茶，一股浓重的姜味扑鼻而来，是碗红糖姜茶。
杜白威见到这一幕夸道：“小麻子你可以啊，小小年纪挺会照顾人，以后不愁娶不到媳妇儿了。”拍了拍景澜君的肩，“小侯爷你学着点。”
“去去去。”景澜君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还说我呢，至少我娶着媳妇了，你都不一定能娶到呢。”
“哈哈，是啊。”几个将士跟着一起嬉笑。
“滚蛋，不带这么咒哥们的，哥们哪里对不住你？”
“哈哈哈——”
众人笑作一团。
翌日一早，高想在将士们的训练声中醒来的。
此时鸡方叫了两遍，东方未白。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缓步在一座座营帐间，耳边是铿锵有力的号子，眼前是整齐划一的步伐。
庆陵这里主要有两队人马，云麾将军杜白威带领的边地驻军，常年驻扎庆陵；还有就是公冶沛能带来的七万大军，而这七万人中有很多是当初改编重组的公冶军。
公冶带出来的兵，在这营中还是很好辨认的。比如，不管昨晚闹得多晚休息，今晨有几队人已经早早地起来晨训了。
不多时，高想到了公冶的营帐外。
一侧的凉棚内，那两个血迹斑斑的俘虏半昏半醒地伏在地上。
高想凝眉注视着他们，不知不觉就走近了些。
其中一个俘虏似是察觉出了些动静，努力睁开眼。
他浑浊的双目触及到高想时，忽然一亮，急切又激动地往凉棚的围栏边匍匐，颤抖的手一把抓住栏杆，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我、我小……”
高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军师——”
杜白威和景澜君也朝这边走了过来，“军师你起的可真早。走，进去吧。”
高想边走边对杜白威道：“小伽山的瘟疫如何了？”
杜白威：“控制住了，但听说还没完全好。主要官府察觉的时候，已经蔓延至好几个村子，要不是小伽山这一带本就人烟稀少，死的会更多。”
高想又道：“朝廷没出面向古洛采买绯珊瑚？”
杜白威：“这北晟内部的事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具体要找探子打探。不过他们那么多人染病，绯珊瑚肯定稀缺，不然也不会扮成我们的人，偷偷摸摸去胭池。”
众人进了公冶营帐。
景澜君道：“昨晚，我们草草打发了那几个上门叫嚣的海鬼，怕是会激怒海鬼王。”
高想道：“这次带了几个钦天监的大人来，他们观测星象，这几日持续多雾，最快要四日后散晴。”
公冶接道：“那么海鬼王极有可能会在四日之后杀过来。”
“嗯。”高想颔首，“所以我们要提前做些准备。”
杜白威：“怎么准备？”
“我七年前与海鬼王交过手。从昨日在沙盘上推演的那几场战局看，他排兵布阵保留了很多从前的习惯，你们看啊……”
大家在沙盘前指点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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