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云卷云舒（上）

自古举大事讲究名正言顺，虽然周洛境的传位诏书早就拟定，宸王继位板上钉钉，但若是皇上就这么横死宫外，政权更迭易生枝节。就算最后尘埃落定，也难免会被有心人揣度，闲言碎语胡乱诟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听闻周洛境吐血，高想暂时放下心中芥蒂，替他施针吊着一口气。她与孙太医轮番上阵，众人马不停蹄，往晏京城内赶。

        绵延千人的队伍声势不小，更何况都是军队装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惊扰，一路畅行。

        队伍行至一岔路口，正要转至官道，霍然冒出一队埋伏，二话不说就举着兵器乱砍。

        宸王夫妇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周洛境在后方的龙驾内。

        周洛城听到动静，忙派主力队保护后面的周洛境，又护着高想从门帘边探看。

        来人约莫百十多，黑布蒙面，衣着各异，武功路数也是五花八门，且各个神通广大，大有以一敌百之势。

        高想忖度道：“看着像是江湖人士。”

        周洛城凝眉深思，忽然眼中一亮，“是冲着我和皇兄来的。”

        “嗯？”高想意识到周洛城应该已经猜到了这群人的来历。

        周洛城的眼中露出几分焦急，当机立断，“你去后边，保护皇兄回宫，我去引开他们。”言罢就要跳下车，却发现手臂被一股力量拉住了。

        高想双手攀着他的小臂，斩钉截铁道：“我不。”

        周洛城回头，那狐狸眼皎皎发光，既坚定又委屈，声音轻柔语调却娇横霸道，恍惚间竟叫人品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又不会武功，如何保护别人？你不过是想将我支去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自己去冒险。我不要，我要跟着你。”高想紧紧揪着他的手臂，生怕他跑掉似的，语气理直气壮得很，反显得娇嗔嗔。

        周洛城顿觉脑中发热，血气上涌，他从未想过事事洞察，算无遗策的玉面狐狸有一天也会由着感情用事。

        “你别这样看我，我权衡过利弊了。”高想撇着嘴角，“你可是觉得我会拖累你？我这个人一向将自己的利看得比别人的弊重要。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若是又只身冒险，我会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见谁都臭脸，开口就怼人，坐立难安……”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因为她的嘴唇被某个人狠狠堵上了，这张嘴不仅怼人时唇枪舌剑，说起好听的话来也是直戳人心窝子。

        四片唇瓣相交，甜腻温暖，没时间耳鬓厮磨，他们只是默契地将自己的唇嵌入对方唇中，无比契合地抿唇相拥，这个吻时间很短却很深。

        周洛城抱着高想跳下马车，对那群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人，挑衅地吹了个口哨，然后牵着她的手撒腿朝树林跑去。他有意叫那群人都跟上他，所以一开始跑得并不快。

        没多会儿，身娇体弱的傲娇军师还是累得气喘吁吁。周洛城一把捞起她的膝弯，将人横抱起来。高想一惊，双手不由自主地就搂上他的颈。

        周洛城挑眉一笑，唇抵在她耳边：“抱紧你相公。”这声音低沉浑厚，好听得像是有粘性，入了耳就久久出不来。

        接下来高想便觉天旋地转，树林、青山全都模糊了，清晰的只有眼前星子般的眼眸、高挺精致的鼻梁还有那惹得人欲罢不能的唇。

        耳边呼啸而过的林风寒气逼人，她依偎的胸膛却温暖又让人安心。

        就算时间流逝得跟余光中的景致一样快，她也不怕了，因为她满心满眼都被一个人塞满，余生餍足。

        周洛城的‘无影脚’虽然厉害，但那群江湖人士中不乏轻功了得的，有几个人跟得很紧，甚至开始寻机会放飞刀、银针等暗器。

        周洛城抱着高想四下躲闪，脚程不觉就慢了下来，不多时，越来越多的江湖杀手追了上来，也有一小队精兵赶过来保护宸王，可惜聊胜于无。

        树林里一团乱麻，到处可见三两个厮杀搏斗的身影，周洛城和高想被步步紧逼，躲着躲着，不在意就跳进了半山腰的一座大宅院。

        这宅子游廊连绵，雕梁画栋，假山怪石、奇花异草琳琅满目，两人越往里走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想意识到了什么，“这是？”

        “没错，岚丘半山腰，我们上回来过的。”

        “云舒子的那个宅子，里头好多机关。”

        两人四目相接，眼光灼灼，同时意识到可以利用这宅子里的机关陷阱，灭掉那些穷追不舍的杀手。

        正巧此时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杀了进来。高的那个敦胖壮实，使双铜锤，抡起来就往人脑袋上砸，稍有不慎就是一个脑浆四溅；矮的那个精瘦灵活，使流星链，链子上利刺横生，专攻人下盘，被凿上能豁拉下一大片生肉。

        周洛城锐目视之，谨慎地将高想护在怀里，时而按住她的头，时而带过她的肩，一边反应迅速地躲避铜锤和刺链，一边引着两个杀手沿上次云舒子带他们走过的路线走。

        行至一精巧的月洞门前，高想瞧准时机踢了一脚墙边的花坛，方才还大开大合抡着铜锤的杀手一下被卡在月洞门上，全身上下多处刺入了利刃，好几处深深扎进要害，双眼翻白，口吐鲜血。

        那个精瘦的杀手见自己的伙伴血溅当场，顿时又恼又慌，血红的眼睛瞪得要爆出来，甩起刺链不顾一切地朝二人猛攻。锋利的刺链划破寒风，劈头盖脸而来，似是下一秒就能将人的皮肉绞碎。

        高想缩着身子，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慌乱间只觉自己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下一瞬耳边没有了刺链划风的声音，周遭安静得像是骤然失聪。

        她愣愣地从周洛城怀中睁开眼，周洛城将手从她耳朵上放下来，吁气道：“没事了。”

        她回头瞟了一眼，那个使刺链的杀手已被后方墙体射出的利箭刺穿了喉咙，面目狰狞地瘫在地上抽搐。

        高想松了口气，趴在周洛城怀中，后怕地紧抱他的腰。两人胸膛贴胸膛，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擂鼓般猛跳不止。

        周洛城挽起她耳边散落的发缕，安抚道：“我娘子真厉害，你方才指的那座假山，果然能触发墙间的机关。”

        “二舅爹精通机关陷阱之术，有些在战场用得上，我从前跟他学过些皮毛。”

        周洛城按着她的脑门亲了一口，“不许你再说自己会拖累我，任何时候，你于我而言都是大有裨益。”

        “别贫了。”高想嘴角上扬，在他的胸口捣了一记，方才的紧张散去大半，牵起他的手，“再去后面看看吧，在其他杀手来之前，我得先摸摸这院子里的玄机。”

        “嗯。”周洛城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利用院子里的机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配合默契地除掉了一波又一波的杀手。

        院子外围的厮杀声越来越少，两人正盘算着是否可以出去跟大部队汇合，忽觉脚下的地砖一松，高想反应极快，忙按住了周洛城的肩膀，制止他继续向前走。

        她低头探看，只见他们一人一脚正踩着的一块地砖缝隙豁开，是可以松动。她又细细打量周遭，见两面的围墙内侧用半人高的冬青隐藏了细密的绞线，头顶和四围的树木花草很多枝丫都是假的，想必只要他们脚下的地砖一松，这些花草树枝间就会放出成千上万的暗器，让人无处可逃。

        原先高想找出的那些机关大多隐藏在假山楼阁间，且触发的牵引不过一两处，比较容易发现。方才眼看杀手变少，此处又是个草木丛生的大花园，她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却是不甚踩中了这院子里最大的陷阱，不禁懊恼不已。

        正当二人焦灼之时，花园中央的凉亭内传来一串震耳的笑声，嗤嗤冷笑，越听越让人心悸。

        此人白衣白扇，一边风雅地挥着手中的折扇，一边缓缓转过身来，那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面庞，竟赫然是周洛坤的脸。

        这张脸经络横生，皮肉模糊，只是眉眼轮廓还能依稀辨认出是周洛坤的样子，实际上狰狞得不像一张人脸，倒像某种兽类。

        饶是高想身经百战见惯风雨，也不由得怔了神。

        盗鬼一人千面，深谙易容之术，高想受他影响听说过易容的一些门道。

        简单的像上回周洛城假扮许文心，只需在表层带一张事先捏好的皮面。不过此法限制颇多，比如皮面失水易破落，每个人骨相不一，再改变修饰外层皮相，熟悉亲近的人细看还是能看出五官的差异。

        此外还有一种狠绝之法，先用绿矾混合草药蚀坏原先的面部棱角，再辅以皮面，填充修色，足够以假乱真，亲妈认不出。同样此法也有弊端，就是难逆，处理过的面部会与新的皮面长合到一起，时间越久这张皮面越难揭下来。

        眼前这张触目惊心的脸，就很像是强行揭下外层皮面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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