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眉岭三千世界雪花杀
目视周边景色,姬小松心旷神怡,这青眉山山脚绿意葱茏,山坡白雪皑皑,盘山路上时而见杨柳依依,时而见大雪纷飞,登高至顶峰,又觉得乍暖还寒,徘徊此间,竟不知四季。
这番瑰异的景色她从未见过,是以精神一振。
谷底终年不受阳光照射,阴郁润湿,隐隐闻见泉水叮咚,而脚下遍布积雪,绝壁半吊着的碧色藤蔓凝结了一层透明的蝉衣,似霜非露。
姬小松半认真道:“这可是人间?”
霹雳虎到此都不由得胆怯,匍匐在地,不轻易抬掌,生怕跌倒,然而千防万防,却防不住姬小松玩心大起,在她生拉硬拽下,霹雳虎摔了个四仰八叉。
姬小松咯咯笑了起来:“姐姐你快瞧,它跌倒啦!”
许是一时得意晃动幅度过大的缘故,姬小松一个趔趄,紧接着扑倒进了雪堆中。
雪飞霜自幼生活在青眉山谷,对谷中的奇景见怪不怪,以他那番淡泊的性子,就算四季颠倒,也不会有所惊动。
姬小松成心想逗他一逗,便埋在雪里不肯起来,想诱雪飞霜关怀,再神鬼不觉地扑出来,吓他一跳。没
料到,雪飞霜兀自沉思,竟对她不闻不问。
姬小松衣衫尽湿,寒露打在身体上,冻得她瑟瑟发抖,终于站了起来,耷拉个脑袋哀声道:“唉,依我看,这山叫青眉山也就罢了,这谷应当更名,叫‘冷若冰山谷’,谷里的人便是冰雪捏出来的美人。”
雪飞霜未明她一语双关:“谁人不是肉/体凡躯?”
姬小松:“我原见你身子冷,性情也冷,大感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人存在呢,他们叫你雪女,名实相符。现在疑惑解开啦,这个山谷冰雪严寒,一般人绝忍受不了,你能在此久居,一定是冰雪做的了!”
姬小松几句童真之言,详细讲来,其实大有文章。
贺年客蒙受不白冤屈,被同门致残,浑浑噩噩中流落到眉山谷底。
他想要报仇雪恨,然而,以他现在的情景,复仇二字实在遥远,于是他潜心修炼,此时的他对魔教意冷心灰,恨不得将魔教上下伤他之人剥皮抽筋,一招一式自然不带半点柔情。
雪飞霜性情冷酷,有一多半是因为修炼了这门特殊的武功。
其实这并不奇怪,只是姬小松见识太少,才感到诧异,江湖中甚至有人以“火”修炼,魔教五行领主之一姚冲年轻时便曾修炼一门“火焰功”,只可惜他定力不足,未能练成,还引火烧身,害他功力倒退二十年。
雪飞霜无亲无故,心如止水,恰好练这门功夫。
姬小松见他总不理会自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再说一句,可雪飞霜已背过身躯,朝幽深处走去
正不知如何时,只听他淡淡说了句:“那有什么,我的血都是冷冰冰的。”
“我不信。”姬小松脱口道,“如果你的血也是冷冰冰,那为什么在雪坡上相救于我,我虽替你挨了一掌,可一路上总是你照顾我的多,为什么你又肯为了我求你师父呢”
雪飞霜站定:“那你又怎知我意欲何为,或许,我是想害你,才把你骗到这里来。”
“不会。”斩钉截铁,“我信你。”
雪飞霜怔然,一片霜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他肩头,融化成一枚深蓝色的印记。
他感受到肩头的湿润,有稍许错愕,姬小松并未注意到这一幕,更不知道霜的融化意味着什么,只见白色的背影渐渐离远,她拔腿追去:“姐姐等我!”
又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来。
姬小松容色发呆,心道:“这谷中唯有雪景,我好像绕山谷走了一圈,方才又好像转了回去,眼前白茫茫一片,到底是回到了原地,还是另一个地方,却是一无所知。”
姬小松晕头转向恍若梦中,只听见一句“到了”,才蓦然惊醒。
姬小松:“到……到了?”
纵是他了无波纹,眉间也涌起了淡淡的愁绪,说道:“再往前走,师父就有所察觉了,你与虎儿在此处等候,切记不要乱动,谷中被我师父设了七七四十九张迷魂网,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他要先行一步,可迷魂网却是什么?
姬小松脊背一寒:“姐姐,你要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去找我师父。我功力不够,只有他能救你的命,只是……”雪飞霜道,“只是我师父的脾气不好,我未完成任务,只怕他会牵累旁人,不肯施救。无论他是否答应,我都会回来找你。”
雪飞霜一个闪身,便没了人影。
姬小松与虎儿嬉戏了一阵,甚觉疲惫,趴在虎背上,却不忍心就这样睡了,她抬头看天,这幽谷的天色也与在外不同,灰沉沉的,应该倍感压抑才对,可天际又浮现出水碧色的云,沁入心头,凉丝丝的。
山谷中寂静无声,水凝成冰,冰化为水,瞬息之间不为人知,就连夜色都是悄悄地降临。
虎儿身子有些麻了,忍不住抖落了一下,姬小松浑然不知,就这么被抖落了下来,摔在坚硬的冰块上,她叫了声疼,睁开眼,茫然地望着面前陌生的冰雪视觉,眼圈一红,心中难过却不肯流泪。
雪飞霜是沉默少言了些,可于姬小松来说,也聊胜于无,现下她孤身一人,一想到慈母亡故,再难自抑,默默地哭了起来。
在霹雳虎的心中,早已认姬小松为主,见小主人哀恸,还以为是被它摔痛了,它伸舌舔了舔她青紫色的手臂
感受到肌肤湿润,她擦干泪,抱住虎躯,泣声道:“娘,你为什么要死啊,小松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
小白垂首,低低哀鸣了一声。
姬小松发泄过后,心中想道:“老天爷待我姬小松实在是冷漠,它抢走了我娘的命,又让我半死不活,老天是铁了心要灭绝了我们,我纵然年幼无知,可却不能和天斗上一斗么!”
她凝望苍天,目光灼灼无畏,大笑:“你让我死我便死么,我偏要和你斗上一斗!”
天似有回应一般,一轮金黄的圆月从乌云中杀出,照得女孩怅怅然如失魂魄。
谷中始终静谧,生灵暗自栖息。
姬小松心道:“姐姐行事光风霁月,绝不是不守信约之人,定然是被缠住,不能回来与我相见。她方才说她师父不好相与,会不会是因为师父责怪她多管闲事,所以将她困住,她不回来,我便不能去找了吗?”
姬小松心意已决,便将虎儿留在原地,只身向前,走入云云雾霭之中,很快,便不见了影踪。
谷中迷魂网的布阵,皆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阵法排列,贺年客恐遇同门敌手,别出心裁,在五行中再加五行——
爱恨嗔痴贪,十行相依,固若金汤。
姬小松眼瞧着雪飞霜向东南方向走去,然而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一概不知,只道是东南方,不料却愈走愈偏。
大雪纷飞,即便在雪地中留下记号,再转回身来,新雪也已然将陈霜覆盖。
不知不觉,天边亮起鱼肚白。
姬小松渴了,便掬一捧凉丝丝的雪水喝,雪水甘甜可口,明明凉得很,喝到胃里却暖融融的
姬小松不知道青眉山谷积雪千年不化,至清至洁,对修炼之人大有益处,还道自己伤晕了头,不知冷暖。
三两天后,浑身的经络竟没那么痛了。
姬小松迷失了方向,没完没了地在谷中兜圈,走得双腿乏累,刚想坐下休憩片刻,屁股底下突然炸出一声嚎叫:“喂!好没规矩的臭丫头!”
这一声怒嚎,内力十足,远处的一汪冰水溅起几丈之高,哗啦啦浇在姬小松的头顶,她被灌了个透心凉,哪还有心情小坐,立马站直了身体,顾盼周围,四周风平浪静,仿佛只是下过一场瓢泼大雨,遭了殃的只有姬小松一人。
“姐姐,是你吗?姐姐,快出来啊!”
谷中雪花漫天,乱吼一通,竟然半点回声没有,安静到她既像聋子又像哑巴。
姬小松心想:“姐姐绝不会如此戏弄于我,看来还有旁人在这谷中,依稀听他说我没有规矩,那定然是我做了什么事冒犯到了他,不如我胡说几句,激他现身。”转念一想,“常言道:先礼后兵,他虽然出言不逊,又戏弄于我,可我却不能过于计较,窄了心肠。”
姬小松一抱拳:“不知是惊扰了哪位高人静修,还望尊驾现身,好让丫头当面赔不是。”
等候半响,鸦雀无声。
姬小松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依旧没有动静。
看来如不激一激这位高人,他是铁了心要藏躲起来
姬小松放拳,冷哼一声:“什么高人,原来是一只臭老鼠,人人喊打,所以躲在暗处,我听闻青眉山谷是一位白衣仙人的府邸,从不叫生人踏临半步,看来你不仅是一只臭老鼠,还是个不怀好意的老贼,这……”
“小女娃嘴不干不净,该打!”一枚雪球随话音而落,堵入姬小松口中,姬小松口齿一凉,心中不满,却有口难言。
那神秘的高人得意道:“就算那俩冰疙瘩来了,也得吃住我一剂雪疙瘩,小女娃生得可爱,功夫却不怎么好哦。”
那雪球竟似黏在口中,怎么都融化不了,姬小松口舌被封,一时心惊胆战,却无能为力。
她呆站在那里,慢慢地,整个人身体都僵硬不动,雪落肩头,没一会儿,就成了个活生生的雪人。
雪在脸庞上融化,洗净泥垢,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
那声音蓦地惊喜道:“儿媳妇!哈哈哈哈哈!儿媳妇来看老公公啦,差一点,老公公就没认出儿媳妇!儿媳妇你怎么不答我,噢,我忘记了,我给你吃了雪疙瘩,儿媳妇别急,老公公这就给你解开!”
姬小松一头雾水,心道:“什么儿媳妇老公公,当是在玩过家家么!”
心里如何想,便如何说了出来,她呆愣:“我又能讲话了?”说着抖擞了两下手臂,见照动如常,对着天空一抱拳,喜道:“多谢前辈。”
冷风拂面,远处赫然站跳出一个鹤发老者,老者又矮又瘦,眨眼的功夫,在悬崖峭壁上攀行跳跃了一遭,落定在姬小松面前。
姬如是年轻时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美貌女侠,上门求亲的媒人多到踏破门槛,姬氏夫妇单单属意迷亭君,两家暗自缔结婚约。
江湖豪侠听闻,心怀积怨,恰逢武林大会在即,群侠齐上问剑山庄,似有抢亲之意。
姬如是见爹爹日夜为此事愁眉苦展,便出主意,武林大会上,谁夺下武林盟主的名号,谁就是姬家的女婿。
这神秘老人的孩儿,也曾是姬如是万千爱慕者之一
他见谷中女孩与姬如是有七八分相似,便天真的以为是姬如是本人,哪里想到,算到今天,姬如是也该是个风韵少妇了。他的真实在身份,在江湖也有一定地位,原不该这么糊涂,不知为何,却疯疯傻傻,越看姬小松越喜爱。
“方才为了请前辈现身,不得已出此下策,胡言乱语惹恼了前辈,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老头听姬小松一口一个前辈,脸上登时露出不满:“儿媳妇,你干嘛叫我前辈?”
挚爱一去不回,姬如是心灰意懒,年轻时的故事甚少讲给女儿听,是以姬小松未曾猜到那层渊源,只道:“难道世界上真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老眼昏花,这才认错。”
她愣住的功夫,老者拍手道:“太像了太像了,你就是我儿媳妇,我实在太老了,脑筋有时候不太灵光,不然一见面就能认出你啦。你为这个所以生我的气,不肯称呼我是么,好呀,老公公给儿媳妇赔礼啦!”
说罢,鞠了一躬。
“儿媳妇,你可原谅我了么?”
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姬小松却不羞涩,只是心中好笑,心想自己一个小孩子,没有丈夫,倒先跑来一个老公公。姬小松生怕他再做出出格的事情,干脆和他做起戏来:“老公公,儿媳妇又怎会生你的气呢。”
老头立马欢颜,好一阵嘘寒问暖。
他神志不清,只依稀记得儿子对近前的女人痴心一片,爱屋及乌,对姬小松自是百倍万倍的关怀。
姬小松平生从未享受过父爱,此时见他真情实意,虽疑然不已,却也有几分的感动,不由得卸掉防备,暗想:“他虽言语疯癫了些,对我倒也不坏,先前他说的俩‘冰疙瘩’,不知是不是姐姐和她的师父,只盼他再多说两句,我好从字里行间找寻生路。”
姬小松问道:“老公公,你一直不肯露面,为何现在却肯现身了呢?”
“这谷里头,还住着俩冰疙瘩,老头子只见狗儿子和漂亮媳妇,不见冰疙瘩,不见。”
姬小松:“冰疙瘩?”
“不吃不睡不哭不笑,不是冰疙瘩是什么?”
姬小松心中笃定老头儿所言是雪飞霜师徒,说道:“你既不想见他们二人,为何赖在这里不走,我听说,此间的主人是不喜生客的。”
“这冷冰冰的地方,他请我还不来呢,我不小心栽了一跤,睁开眼就在这儿啦,一天一夜,有个白衣服的丫头找到了这儿,丫头生得俊,却好歹毒的心,要弄死小老儿,好在我功夫高,藏起来了哈哈。”
姬小松比划道:“老公公,那丫头是不是这么高,这么瘦,使一把冰凌?”
“冰凌,什么冰凌,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老头儿连连摆头,忽地,目光呆滞,望向灰蒙蒙的苍空。
姬小松见他又发痴了,便没有在问下去,几日过去,她发现老者似乎是患了迷魂之症,说话愈来愈颠三倒四,她不禁想起雪飞霜的告诫——
谷中布有七七四十九张迷魂网,一旦落网,万劫不复。
迷魂网由七七四十九根冰蚕丝结成,蚕丝上附着着一层细腻的毒液,无色无形,一只蜻蜓沾在网上,顷刻间灰飞烟灭,若是寻常人,也不过七步便痛苦而死,幸而老者武功根基浑厚,只是精神失常而已。
姬小松只道自己运气好,没中迷魂网的招,殊不知谷中迷魂网由雪飞霜亲自布阵,冰蚕亦是他亲手所养,雪飞霜大耗功力为她治伤,她的体内已然有了他的血气,冰蚕误以为是主人驾临,便停止吐丝。
不知为何,姬小松感觉青眉山谷中的冰雪较初来时融化了些许。
峭壁现出嶙峋的纹路,姬小松试着攀爬,十有九次都栽了下来,若非老头儿在边相护,早摔成了一滩烂泥。
她懊恼道:“姐姐身轻如燕,想上便上想下便下,我为何不能?”
老头儿道:“儿媳妇,瞧好了,我教你一招!”
只见他凭空翻了个筋斗,眨眼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小松揩了揩眼睛,四处搜寻,白雪茫茫,仍不见老者的踪影,忽然听到天上有声叫喊,她连忙抬头望去,原来,老者躲在了一块石壁后,正探出头冲她乐呢。
老头从崖缝里跳了下来,姬小松忙拉住他的手:“老公公,你这是什么功夫,教予我好不好?待我学会,咱们一齐出去。”
他身怀绝技,即便负伤,脱离这小小山谷也是绰绰有余,只是失了心智,未曾想过出谷这一截,当下听姬小松讲道二人一齐出去,猛然发觉山谷幽然冷寂,他半点也不喜欢,不如和儿媳妇出谷去玩,心下想着,便将他凭生最应以为傲的绝学“一山二虎藏”传授于她。
老头精神失常,讲起话来常常不知所云,好在姬小松天资不愚,而“一山二虎藏”却并没有多难,只是些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巧招,教人家躲躲藏藏。
将尾藏学会后,姬小松再登绝壁,已十分轻松。
二人顺利地走出青眉山谷,姬小松回头望去,云雾缭绕,青藤遍布,初来时还是与姐姐一起,此时却形影单只,唯有一疯人相伴,不禁泪洒幽谷。
她经脉全断,好重的伤势,先有雪飞霜不惜自损功力为她护法,再有千年冰雪滋养,在谷中竟甚少发作
此时见了日光,心头哀伤,竟呕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
老头叫道:“儿媳妇你做什么,那边是悬崖!”
老头一个箭步,正要去拉她的手,忽然耳边冷风呼啸,扑来一道极为迅猛的剑招,龚周不得已闪退一步,再想拉住她,却是来不及了。
姬小松随风而落,悬崖万丈跌下去怕是要成一滩肉泥,绝望之际,一抹白纱从眼前飘过,穿过腰肢,逆着风向将她卷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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