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兰台

顺安七年，洛京大雪。

        兰台上的雪盖了三尺厚，顺延而上的长阶上挂着明晃晃的纱灯，风过十里，殿门前的铜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沈如卿跪在兰台的长阶下，豆青色的长衫没入深厚的雪地里，他唇色苍白，却跪得极为端正，仿佛和这漫天的大雪融为了一体。

        殿内燃着暖黄色的烛火，时不时地有几声袅袅的琴音漏出，沈如卿轻垂着眼睫，朱红色的殿门外只有夜色阑珊，雪落无声。

        有身着黛蓝色罗裙的宫人推开了殿门，她手里提着宫灯拾阶而下，立在沈如卿的身边，给他撑了一把油纸伞，自而温声劝道：“沈公子，你今夜还是先请回吧，殿下是不会见你的。”

        有碎雪落在了沈如卿微颤的睫尾上，他抬起头，细长的桃花眼里波光潋滟，沈如卿轻弯眼眸，淡淡得道：“那麻烦花琼姑娘告诉殿下，我等他。”

        花琼有些无奈地将油纸伞放在了沈如卿的脚边，轻叹道：“沈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风雪一夜未停，树前的积雪已可与一人比肩高，北风肆虐地在旷野里奔跑，沈如卿本就风寒未愈，穿的又极其单薄，跪在这里吹了一夜的风，终于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兰台的长阶下。

        这时，沈如卿终于听见兰台上的殿门开了，有狐裘的领口摩挲着他的脸，软而柔，沈如卿在明亮的灯火间瞥见了一张清俊的脸，他还是微撇着那双剑眉，眸子深而幽，像一汪寒潭。

        沈如卿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只觉得五脏六腑烧得难受，但他还是强撑着力气，调笑着说了一句：“殿下，想要见你一面，好难。”

        纪远之微阖了一下眼眸，声音沉沉：“你哪次来见我，不是为了他。”

        月色皎皎，他是身居兰台的太子殿下，而他不过是断梗浮萍，他们之间云泥殊路，蒹葭倚玉，注定只能风流云散。

        —

        沈如卿再次醒来的时候，正卧在一张紫檀床榻上，床榻上刻着繁复的鎏金镂空雕花，被褥上纹着明丽的白玉兰，和扶月庭院里的那株春末时的玉兰树一模一样，开得沉寂。

        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黄金雕成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的绽放，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

        屋内暖意融融，凤灯明灭，纪远之坐在淡褐色的花梨木书案旁，桌面上摆着一只竹雕松形笔筒和各式的笔墨纸砚，纪远之微垂着眼眸，正翻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沈如卿半撑起身子，嗡声嗡气的唤他：“殿下。”

        书案前的人动了一下，抬起那双幽深的眸子看了他一眼，继而起身走到了床榻边，替沈如卿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一会儿我让花琼去端一碗姜汤来，好给你去去寒。”

        沈如卿低垂着头，随后跪坐于床榻上，恭恭敬敬的叩了一首，恳切道：“殿下，求你饶师尊一命。”

        屋内一豆孤灯点地，灯火被珠窗外的微风吹得忽明忽暗，没了灯火朦胧的温暖，夜色显得更为冷淡。

        纪远之抿紧了唇，眸光暗淡，静了片刻，他暗哑得回道：“他只是被关在了地牢里，暂时性命无忧。”

        沈如卿垂首下了榻，又向纪远之行了一礼，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只道：“谢殿下。”

        纪远之的手指在袖中捏得发白，他干涩的问道：“就算他要杀我，你也一定要保他，是吗？”

        沈如卿目光淡然，他微微抬起头，直视着纪远之的眼睛，眸中波光粼粼，他道：“可他是我们的师尊。”

        纪远之轻勾起唇角，眼尾却泛着红，他给沈如卿披上了一件绛红色的斗篷，只是轻声嘱咐道：“阿卿，别再病了。”

        窗外风雪交加，覆盖四野，他唤他阿卿，声音轻柔，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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