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常青林

常青林里，月色昏暗，只有几缕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探进这一小方天地。

        周围是风过林稍，响起细微的“沙沙”声，纪远之停下了脚步，他终于开口问道：“阿卿，你到底怎么了？”

        沈如卿松开交握的手，他侧过头，光线明暗交割，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半晌，沈如卿颤着尾音说道：“今夜是除夕，我有些想我阿娘了。”

        纪远之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哄道：“对不起，阿卿。刚刚让你一个人了。”

        沈如卿低着头，随后，他轻轻的问道：“师兄，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纪远之不会哄人，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张着手臂问道：“那我的手……手该放在哪里？你……你抱吧。”

        沈如卿没有说话，只是上前轻轻拥住了纪远之。

        沈如卿的身上带着微微的寒气，他好像穿再多身上都不会太暖和，那股冷冽的清香钻进纪远之的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纪远之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些醉了。

        沈如卿衣衫的布料很软，摩挲在他的脖子间，轻且柔，纪远之甚至能清晰的听见“砰砰”的心跳声，但他已经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沈如卿的。

        那是一个绵长又缱倦的拥抱。

        沈如卿喝了酒，他酒量又浅，回到西厢房泡了个热水澡，沈如卿就觉得浑身软绵绵的。

        纪远之笑道：“阿卿还不快些睡了，免得像个醉鬼似的。”

        沈如卿嘟囔了几句，含混不清地晃到了床边，直挺挺的倒下了。

        烛火过半，门口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纪远之推开门，花琼站在卧房门口，她低低的行了一礼，抬起头说道：“公子猜的果然不错，巡抚邀您去府上一叙。”

        纪远之懒懒的抬眼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沈如卿，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你继续派人盯着王府那边的动静，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进出王府的亲眷。”

        花琼微微低首道：“是。”

        卧房的门轻轻的关上了，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刚刚还醉意朦胧的沈如卿微微睁开了眸子，眼底一片寒凉。

        —

        林氏府邸内。

        林博延先是躬身给纪远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叫道：“太子殿下。”

        纪远之抬抬手，示意林博延先起来。

        纪远之端起茶盏，用茶盖抚开茶碗面上细碎的茶叶，先低头喝了一口，这才问道：“巡抚大人深夜相邀，可是军械失盗一案有眉目了？”

        林博延坐于次座之上，眉梢微瞥，谨慎说地道：“太子殿下可知，现在朝堂之上因太子失踪，无人继位一事而乱成了一锅粥，但现在明面上虽是无主，但实际上楚湘王已经把持了朝政，以幼子做傀儡。”

        纪远之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我自是知晓。不过楚明璋私下派人运走军械，无非是想暗中潜军南巡，收复南阳江远一带，但他现在不便露面，必定是想让亲信之人替他走这一趟，可我派人盯梢了他近半月，却毫无动静。”

        林博延叹了一口气，说道：“楚湘王此番已在朝堂上控制了数十名朝臣，现在朝堂分为先王和楚党一派，先王的朝臣们都纷纷上奏说要请君派兵找回太子继位，但都被楚湘王暗中驳回了，现在楚党在朝堂中扎根颇深，想要连根拨起，实属不易。”

        纪远之挑了挑眉梢，缓声道：“这次南巡，我会亲自去。”

        林博延大惊，直呼道：“这万万不可啊殿下，殿下若是出了意外，臣如何与先王交代啊。”

        纪远之郑重道：“我已经在扶月庭院躲了近五年，自不能再继续藏匿下去。之前多谢林大人一直暗中相助，现在若是继续坐以待毙，这天下可就要易名姓楚了。”

        林博延的眼中微有泪光，他附身跪于地面，朗声道：“先王一生爱民如子，贤明果决，任用良臣，殿下也如先王一样励精图治，老臣愿一生誓死追随殿下。”

        嘉明年九月初二，西巡途中林家以檀州监察御史行赌一案有功，特此点为京都从二品，现林家巡抚衙门已在京都屹立近四十年，为人清正廉洁，臣心如水。

        世代忠良。

        —

        次日清晨，等沈如卿醒过来的时候，纪远之正坐在桌前写信。

        沈如卿走过去，轻声问道：“师兄，你在写什么？”

        纪远之道：“有点事，这些天不能去学堂了。阿卿这段时间先和段师兄一起去听学，可以吗？”

        沈如卿唏嘘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纪远之笑道：“是，我总是忘了，阿卿已经十七岁了。下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了，到时候生辰礼我会让花琼带给你。”

        沈如卿纳闷地问道：“这次怎得要去这般久？我生辰你也赶不回来吗？”

        纪远之道：“抱歉，阿卿，等我回来生辰宴我一定给你悉数补上。”

        于是，今年除夕刚过，纪远之便离开了扶月庭院，往南阳去了。

        纪远之拨开帐帘，实属不满，他道：“段云澜，我让你留在京都照看阿卿，你屁颠屁颠的跟过来干什么？”

        段云澜道：“拜托，小师弟都十七岁了，而且他还比你年长半岁，都已经比你高了，还需要谁照顾。”

        纪远之又道：“可是阿卿性子软弱……”

        段云澜打断道：“你可别，赶紧打住。你能别把小师弟想象的这么脆弱么？别让小师弟活在你的想象里。”

        纪远之：“……”

        数十人的车马行了近十日才到了南阳，纪远之此前一直待在扶月庭院内，哪怕出门也只是在山下一带，此次是他隐匿于世后，第一次在南阳露面。

        纪远之带了一顶黑色的斗笠，如墨的面纱盖住了他明朗的眉眼，段云澜的父亲段冕暗中调出了一支禁卫军换了常服随侍纪远之身边。

        段云澜趴在客栈的轩窗上，看着楼下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忽得瞧见了一名身着玄服的男子，衣服上纹着金丝黑蟒，身旁站着一名青灰色长衫的男子，以一把折扇遮面，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随侍。

        段云澜道：“楚明璋果然亲自来了，真是好大的阵仗。”

        纪远之拨开茶盖喝了一口，低垂着眉眼道：“我们早该想到的，楚明璋现在谁也不怕，自然是行事大胆。”

        段云澜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纪远之轻声笑了，说道：“当然是亲自去会一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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