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德芳之死
转眼间宋辽之间又和平了将近一年。这对冤家像是吵架的小夫妻一样,时不时来一场小打小闹,但都未伤及根本。又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只要逮住机会,都想直捣龙庭,完全消灭对方,但苦于实力相近,最多打个平手,想一方纳土归降几乎痴人说梦。
此时辽景宗耶律贤三十四岁,比大宋官家还年轻,他聪明睿智,创造了“景宗中兴”,但奈何有自己的短处,那就是体弱多病。
辽景宗为辽世宗次子,母亲为怀节皇后萧氏。四岁时,他父母死于火神淀之乱,他也险些被杀,后来得人所救。不过从此落下了病根。此时的耶律贤虽然正当壮年,但是力不从心,政事多委托于皇后萧绰,小字燕燕,即后来大名鼎鼎的承天萧太后。正是这段时间,萧太后处理政事越加熟悉,内政外交事务得失利害都烂熟于心,使得后来辽国进入了鼎盛时期。
这日,耶律贤和萧皇后在宫内闲聊,耶律贤面色苍白,不时咳嗽不止,萧皇后抚其背担心地说道:“圣上今龙体似乎有些虚弱,是否让御医开点补虚强体之药?陛下龙体关系一国根本,且要好自珍重啊。”
耶律贤一边握拳捂住口,一边身子仍旧颤抖大咳不止,尽管是夏日炎炎,空气酷暑难耐,但似乎耶律贤得了风寒般犹如风里的蜡烛快要油尽灯枯,萧皇后急的踱来踱去,忙喊道:“叫御医来,快点!”
不一会儿,御医颤颤巍巍地小步来到跟前,萧皇后把耶律贤扶到龙榻上躺下。御医是汉人,用中医望闻问切的手法先是看了看耶律贤的面色,然后用手搭在耶律贤手腕上,闭目认真地把起脉来。
隔了会,萧皇后问道:“陛下如今得的是什么病?”
“回皇后,陛下实在是因为体弱染了风寒,此等症状本来服几服药便可,但臣探脉探得陛下脉像低沉无力,轻取不应指,重按始得。此沉脉主里证,因病邪郁于里,气血内困,则脉沉而有力,为里实证;若脏腑虚弱,气血不充,脉气鼓动乏力,则脉沉而无力,为里虚证。”
“你不要说那么多,只说陛下如今可治不可治?”萧皇后急道。
“臣斗胆问皇后,陛下幼时可曾得过重症或者惊吓过度?”
“呃,陛下幼时见其父皇母后被杀,自己也险些丧命,确实受到的惊吓不轻。”
“这就是了,以臣观之,陛下脏腑幼时便已受到创伤,后来一直未经调理,气血郁结之症越加严重,此为长期所致之慢性疾病,若需恢复,则需长时间调养,而陛下则应该减少骑马打猎忧思烦愁之事,此为臣之诊断结果也,望皇后娘娘接纳雅言。”
“知道了,那你下去开足补气之药,至于敦促陛下修养之事由我来完成就行了。”
“那老臣告退!”说完,御医便自离去。
这边,萧皇后忧伤地看向耶律贤,他们夫妻近十载,从无数刀光剑影里闯过来,丈夫的病生于幼时宫廷内乱,这是既成的事实,已经无法挽回。但是以如今丈夫高居九五之位,难道这幼年的病症便消除不了了吗?
须知耶律贤年幼时胆小怕事,亲眼见到父皇母后被人所杀那一幕刻在脑海里久久不能释怀,虽然后来成年后变得果断睿智,但小时候的病根可是陪伴了终身,就像人总会害怕忌惮些什么,似乎有那么一根红线,逾越了那根红线就会危险重重。
耶律贤悠悠地醒转过来,望向萧皇后的目光充满了柔情,他俩虽然属于政治联姻,耶律贤为夺得皇位,拉拢萧绰的父亲萧思温,许诺登上皇位后立萧思温之女萧绰为后,但结婚近十载来,夫妻感情伉俪情深,一起面对纷乱复杂的朝局,一起平叛各地发生的叛乱,一起谋划辽国的未来。而且近几年自己身子不争气,好多政事正是由这位皇后处理,她既是妻子,也是政治上的盟友和帮手,所以对她的感情笃厚而深情,对她提出的政事建议几乎无有不从。
萧皇后何尝对耶律贤不是感情深如海,丈夫是皇帝,自己才能当上皇后,自己的一切都是丈夫给的,丈夫万一遇到不测,自己和年幼的儿子将如何度过难关?所以内心里她无比希望丈夫长寿,等到自己儿子羽翼丰满一切稳定之后,或许丈夫的重要性才稍显低些。但此刻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丈夫出事。
萧皇后见丈夫醒来,劝慰道:“陛下要好生将养,御医说了,陛下的病症由来已久,怕是幼年时受到惊吓所致,陛下如今且勿动体伤神,一切以恢复身体为主。”
耶律贤听完,眉头一皱道:“那不可,整个大辽都等着朕来决断事情,如果朕长期养在后宫,会使大臣和宗族们生疑,以为皇后软禁了朕不可,宗族们动怒那可不是小事,万一立族内其他人为帝,那我们的儿子就要受苦了。我曾经历这样的苦,且不可让隆绪也受此等苦。”
“陛下,还请三思,陛下的身体要紧啊!”说着,萧皇后似乎泣不成声。
“燕燕,你还不了解为夫吗?为夫经历那么多阵仗,难道小小的病症能挡住我前进的步伐?”
“可陛下刚才已经吐血了!”说完,拿起刚才耶律贤用来掩口的手帕,此时手帕上正有殷殷血迹。
耶律贤看了一愣,但旋即改变神情,依旧倔强道:“为了你和隆绪,我即使身死又如何,我死之前也要把后事都料理清楚,使你和隆绪不至于以后手忙脚乱,手足无措,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就成全了我的心思吧。”
此时耶律贤已任长子耶律隆绪为梁王,朝野上下皆知其为储君人选。但契丹族和汉族不同,契丹族可以由贵族和大臣公选皇帝,而不是像汉族的嫡长子继承制。为了消除隐患,耶律贤也效仿汉族颁布了实施嫡长子继承制的制度,算是为以后耶律隆绪继位铺平了道路。
耶律贤自此似乎怀着一种必死的决心,他照样和往日一样料理朝政,麻痹大臣和宗族们,使得他们认为耶律贤依旧身体无恙,对于耶律贤的身体上出现的问题没有丝毫察觉。
而耶律贤这种不管不顾的做法虽然麻痹了大臣和宗族们,但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时时吐血不止,每次强自用药来控制,人前依旧一副硬朗的样子,人后把朝政都委托给了萧燕燕。
萧皇后和耶律隆绪知道内情,多次劝说他保重身体,可他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引得萧皇后和耶律隆绪每次都声泪俱下,痛哭不已。但这属于宫闱秘密,极少人知道真正的内情,这一家子也是在苦苦地煎熬着。
此时已是太平兴国六年,这一日,大宋知邕州太常博士侯仁宝听说交趾(今越南)大乱,向赵光义上奏章奏明此事,建议出其不意攻打交趾,必定能平定交趾,使大宋再得一大块土地。
赵光义看完奏章大喜,遂命侯仁宝为交州陆路水路转运使,任命兰陵团练使孙全兴、漆作使郝守俊、鞍辔库使陈钦祚、左监门将军崔亮为兵马都部署,宁州刺史刘澄、军器库副使贾湜、供奉官阁门袛侯王僎也为兵马都部署,伺机进攻交趾。
此时交趾为丁朝,丁先皇与其子丁链有日喝醉以后醉卧于宫廷之中,被袛侯内人杜释刺杀。后定国公阮匐和黎桓将杜释磔死,然后拥立丁先皇唯一的儿子卫王丁璿为新皇,此时丁璿才六岁,梨桓自称“副王”以专权。定国公阮匐和外甲丁佃等人讨伐黎桓,结果皆兵败被杀。黎桓于是被任命为全国最高军事统帅——十道将军殿前都指挥使。
听到宋军征伐的消息传来,丁朝太后杨云娥(丁璿生母)命令黎桓率军防御。但黎桓部下此时欺主年幼,上表要求丁朝太后册封黎桓为天子。太后听闻此事后,派人给黎桓送去龙袍,让黎桓即位。丁璿仍降为卫王。
此时宋军杀来,丁朝已改朝换代,黎桓为皇帝。大宋诸将中侯仁宝、孙全兴兵至谅山,陈钦祚兵至西结,刘澄兵至白藤江,一场大仗即将开始。
起初宋军节节胜利,但大宋诸将忽起轻视之心,滋长骄傲情绪,以为交趾兵弱将寡,就长驱直入想直捣龙庭。结果被黎桓以诱敌深入之计大破宋军。
宋军侯仁宝被杀,孙全兴、陈钦祚、刘澄等被俘。赵光义听闻消息后大怒,遂命令大军班师。此后交趾逐渐摆脱大宋控制,大宋也无力再行征伐之举。
大宋毕竟国力强盛,虽然兵败但未损元气,赵光义遂渐渐将交趾遗忘,他的心思始终在北方。
这日,在垂拱殿里,王继恩捧来上好雨前茶侍奉赵光义,赵光义正在批阅奏章,一摞摞的奏章奏的都是些许小事,赵光义转瞬之间批阅完毕。正站起伸腰提提神时,看见王继恩迈着小步脸上似有微笑来到近前。
赵光义看见这笑容心有所动,不由问道:“你有何喜事吗?为何发笑?”
王继恩低头拜道:“老奴无喜事,但有一桩事对于官家不知道是不是喜事?”
见他卖关子,赵光义有些纳闷,但他是近前内侍,关系深厚的很,自己很少去斥责他,这时不由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赵德芳死了,因病而亡。”
“啊!”赵光义明显感到吃惊,这消息虽然说不是切肤之痛,但是于他内心实在不想赵德芳也死去的。他深知赵德芳于争储一事无能为力,且一贯表现温顺,他不像赵廷美那么野心勃勃,自己要防范的是赵廷美,而不是赵德芳。
对于他来说,赵德芳之死实在不算是喜事,毕竟他对于太祖一脉多少有些愧疚,如今太祖二子皆亡,他内心里顿时涌起一番愁绪,自己对太祖一脉是不是太过了些?
怀着些许愧疚心情的赵光义下旨摆驾赵德芳府邸,此时府内已竖起道道白幡,一口黑色棺材摆在正厅里。府内赵德芳三个儿子还年幼,长子赵惟叙才五岁,次子赵惟宪和三子赵惟能才两岁,此时痛失亲父,但碍于年纪太小,并没有切身感觉。赵德芳遗孀正妻赵焦氏此时泣不成声,侧室赵符氏、赵王氏、赵李氏也痛哭不止。
见官家来到,赵焦氏、赵符氏、赵王氏、赵李氏都盈盈拜道:“叩见官家,多谢官家前来吊唁,阖府上下感谢官家隆恩!”
赵光义见了棺材后,马上一股悲痛之情袭上心头,赵德芳毕竟只有二十二岁啊,而且是自己很喜欢的侄子,他性情温和儒雅待人谦和彬彬有礼,实在是皇氏宗族里的君子代表,内心里赵光义甚至想他为自己的儿子。如今他病死,是不是因为心里的恐惧呢?
赵光义的猜想没有错,自从赵德昭死后,赵德芳便提心吊胆,魂不守舍,整日里饮酒作乐,或者暗暗流泪悲伤不止,长期的忧思成疾拖垮了身体,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身体久病难愈,最后终于医治无效病故。
赵光义想不了那么多,只感觉有时自己对于他们的威压太过了些,自己不禁有些后悔。于是回宫下旨废朝五日,追赠赵德芳为中书令、岐王,谥号康惠。不久以后,又加赠太师,改追封为楚王。
可是这一切赵德芳都看不见了,他追随父皇、兄长而去,把整个大宋江山完全交给了叔叔赵光义一脉,自此太祖朝旧臣希望完全断绝,只能一心一意辅佐赵光义一脉,不过后来到了南宋,大宋权柄又重回太祖一脉,这是赵光义想不到的,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
消息传回宫里,赵元佐赵元僖赵元休都扼腕叹息,他们也钦佩赵德芳的风采,作为皇氏成员,赵德芳的儒雅风度是他们希望学习的,如今他们的堂兄又走了一个,实在是可惜之至。他们也知道赵德芳无争储之意,此生让他当个逍遥王爷多好,何必年纪轻轻又断送了性命,让大宋痛失一位历史上名声颇为受到好评的王爷。
消息传到了开封府,赵廷美破口大骂:“该死的,又逼死一位,如今就剩下我了,什么时候要我的命就尽管拿去吧,横竖都是死,我也得未雨绸缪一下了。”赵廷美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他想到近日来一直来拉拢的卢多逊,他此时官居兵书尚书,应该手下有相熟的将领吧。
但其实这是赵廷美的一厢情愿,宋代军事制度是由皇帝直接掌握军队的建置、调动和指挥大权。兵权三分为:枢密院、三衙、武将。到了战时,枢密院直接秉承皇帝旨意,负责调动军队。从管理全国军队的三衙(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里面调动,然后把统军权力交给武将,开赴前线作战,这样就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从而遏制武将对于一支军队的影响力。
其实到了战时,宋朝君主又往往会让太监、文臣监军,监军的权力其实很大,相当于皇帝亲临,犹如尚方宝剑般,可以左右将领的军事决策,太监、文臣不通兵法,却又来瞎指挥,所以宋朝的作战制度颇有些问题。但这是因为君主的猜忌心,如果碰到有为的君主,“用人不疑”,把大权交给武将,由武将全权来指挥军队,那作战将增加不少胜算,所以君主的睿智与否也决定了战争的成败,是一盘综合的大棋局。君主和武将乃至士卒都在其中起着关键的作用,如果都能各司其职,各尽心力,对于古代这种拼人海战术的作战方式来说,赢面是相当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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