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那一年他三十岁，站在最高的山崖上，看着山谷里敌军迈入他准备好的陷阱，终于缓缓吐了一口气，一声号令下带火的毒箭从天而降。

        伴随着滚下的巨石，敌人的惨叫声和着将士们胜利的冲锋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狂喜，这场耗了他们五年之久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丞相！我们胜了！丞相！”

        江纪淮被人簇拥着，脸上也泛起久违的笑意。

        人生有几个五年啊……

        是啊，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火光照映下的江纪淮此刻悲辛交集，虽然还未过而立，可他的鬓角已渐生白发，曾经羽扇纶巾的翩翩才子，已经失去了风采，仿佛被时光抛弃的顽石，在角落里渐生尘埃。突起的颧骨，消瘦的面颊和苍白的唇角都在昭示着这个人操劳过度，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身量纤弱，拄着一根木拐杖也摇摇欲坠，站在众人面前，望着山下惨烈的战场。鲜血味蔓延上来的时候，惹得他一阵干呕。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先生！”一旁的小童焦急地喊声引来很多将士的目光，他的先生为了这次决战已经几天没合眼了。

        江纪淮笑着摆摆手，想说自己没事，可一阵剧痛伴着干呕让他头晕目眩，空气里带着战场的血腥味，许久不能消散，吸入肺腑中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臊，他感觉胸口烦闷，胃一阵痉挛，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死命得摁住胃部，疼痛由内而外如同浪潮几乎将他死死淹没，全身肌肉绷紧，冷汗泠泠地渗在苍白的鬓角。

        他忍了忍，终究那腥味没法按捺，猛一偏身，血从嘴角涌下，洒在脚下的土地上，染红了一片。

        “先生……”小童带上了哭腔。

        “丞相！还不快去叫军医！”有将士焦急的呐喊声。

        一众人都围在他身边。他老了眼睛花了，只是看见自己擦拭嘴角的手上红了一片……

        他瞧不见众人的脸只是觉得自己在缓缓下坠，仓皇的前半生正如过马灯般旋转。

        少年的轻狂，中年的谨慎，这一生在尔虞我诈中踏步，他从未有一刻停息。

        可他不甘心，他答应过一个人的话还没实现。

        他答应过他要让大周重启盛世。可惜他只能支撑到大战的胜利。

        殿下，我的殿下，这场仗我打赢了，我为你报仇了，我也终于可以去陪你了……

        他又想起了那一年，他的殿下为了保护他，生生受了刺客一剑，他无能为力的看着心上人倒在自己怀里鲜血蔓延，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消散，听着他轻轻嗫嚅着的一句话，“好好活着……”

        直到殿下下葬，江纪淮还不敢相信殿下就这样走了，那个逼着他按时吃药的，体贴的，深情的，伟岸的男子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登基大典上。所有深情和隐晦的爱恋就此藏在岁月和尘埃中。

        “殿下，我心悦你啊……”意识消散的那一刻，江纪淮浅笑着嗫嚅道。

        眼前有一片极亮的光，宛如灵魂飞入了恒星，他觉得自己仿佛要碎成千万片光点融入其中，他知道一切都将归于虚空，包括自己那不可言明的爱意……

        愿有来世……

        若有来世……

        “众人血书，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啊！”

        雨水打在人身上，刺骨的寒意惹得人不禁打寒颤。

        上百名太学学子跪在皇宫的雄华门前请命，在众人面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举着众人的血书痛哭流涕。

        “陛下，莫太尉乃我大周开国之功臣，更是托孤大臣，纵然有错，陛下不该诛九族，建国以来，老臣闻所未闻啊”

        “求陛下开恩”

        “陛下开恩啊。”

        血书是太学学子的鲜血所写，被雨水一冲，血迹慢慢流下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齐祭酒，陛下说了谁都不见，您这么大岁数了，听咱家一句劝，带着学生回去吧。若是把陛下逼急了，咱们都不好看啊……”老宦官撑着一把纸伞在大雨中好言相劝，也不知是他说话声太小，还是雨声太大竟没人搭理他。

        “咳咳咳咳。”江纪淮猛地一阵咳嗽，意识被雨水浇醒，眼前的一幕让他恍惚地呆愣了许久。雨声和老人嘶吼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说不出的凄凉。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想站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根本站不起来，他瞧着自己还是穿着太学的衣服，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是熟悉。

        “纪淮？”旁边一个跪着的少年轻轻推了推他，“身体不好还是回去吧，这边人不少了，陛下不松口，太学人就不能散，你撑不住。”

        “陆……陆离……”纪淮看着年少的好友，精神更加恍惚，雨下的越来越大，砸的人生疼，这也在告诉自己眼前根本不是梦。

        他重生了，重生在他十八岁中举参与太学请愿的时候。

        他拼劲全身的力气支撑着颤抖的双腿慢慢起身，雨水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捡起地上的一把伞，走过跪着的学子，默默站在跪俯于地的老人身旁，将伞打在老人的头顶。

        “纪淮啊……”老人看向年轻人，眼里都是血丝和绝望。

        “老师，您回吧，学生替您在这儿等……”

        上一世老师就是在雨中受了风寒而抑郁成疾不久仙逝的。

        “陆离！”江纪淮叫了刚才那个年轻人，他扶起老师让赶来的袁陆离带着老师回府。老人已经精神恍惚，花白的胡子被雨水泞成一团，全身又是血迹又是泥。

        “带老师回去，这里有我。”

        袁陆离担心地看了看江纪淮，点点头，架着老人离开了。

        江纪淮捧起血书替老师跪在最前面。他记得那一年他考中状元没多久，莫太尉遭奸臣冤枉被诛九族，太学联名上书仍是没救下来人，直到……

        江纪淮默默跪在地上，他在等，他知道有一个人会来，也只有他能挽救现在的局势。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宦官轻声说道。

        一把伞出现在江纪淮的头顶。“不怕死？”淡漠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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