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会错意
薛宁本以为,他已经彻底摆脱了太子身份。
太子死于剿匪,朝堂上下甚至不会多惊诧,因为那本就在一部分人计划之中。
新的储君不日就会被群臣谏议册封,旧太子“无德无能”,本该被废。
皆大欢喜。
薛宁在计划“假死”的时候,就存了永不回京的私心。
只不过那私心里,东宫侍卫都活着。
若不是江晏如突然背叛他,下定决心置他于死地,房戬和一军侍卫不会命丧黄泉,他也不会阴差阳错被徽月救下。
他讨厌江晏如不假,可他们始终是表兄妹,血脉相连。
所以他至今都想不通江晏如是怎么狠下心的。
或许下定决心要当皇后的女人,心本该就是这么狠的。
“你们怎么找来的?”
项麟便将他跟了钱牧镖车一路的事说了。
“康将军仍在滁州?”
“一切仍在按照殿下的计划行事。”掐指算算天数,那被放走的阉党应该已经回京了。
计划。
薛宁嗤笑一声,朝堂上的事,何曾有一天受他掌控过。
江晏如对他下手之前,肯定早已想好退路。
若她相中的是他别的兄弟还好,怕就怕她是被老三迷了心窍,若真如此,整个朝堂都将是魏钧的“一言堂”。
“殿下,”项麟小心翼翼,“我们何时动身与康将军会合?”
“等等罢,孤的伤还没好。”
“殿下在尹家能安心养伤吗?”
按云远的说法,尹家上下似乎除了那位女郎,都不怎么待见殿下。
而女人嘛,最擅长的不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又不知殿下的身份,随时可能再“扔”了殿下。
“怎么不能?剿匪一事有康将军主持大局足矣。”
只要他薛宁“死”了,剿匪就变成了单纯的剿匪,正是康台大展拳脚的好时候。
朝廷里忙着再立储一事,腾不出心思束缚康台的手脚。
“遵命,属下会想尽办法混入尹家,供殿下差遣。”
-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大公子又回来了。”
徽月和江觅意在屋内,只听到女使模糊的叫声,不慎真切。
铺子后门,江赐见那个女使嘴尖报信,一掌毫不留情地抽在她的脸上。
力气大到女使重摔在地,头磕到廊坐。
“娟儿。”田氏心疼地唤了一声。
见女使被打,她气得拿剪刀照江赐扔过去。
江赐躲过去了,沉声:“死老太婆,你要谋杀你亲儿子?钱呢,给我。”
田氏猛地想起女儿和娇娇都在,一把抓住江赐的胳膊,好言劝道:“你下次再来罢,今儿你妹妹和尹家女郎都在,你不要丢了你的饭碗!”
两人推搡间,江觅意房间的门已经打开。
徽月站在门口望着田氏和江赐,道:“姥姥,江叔,你们在说什么?”
田氏摇头道:“没什么,娇娇啊,你进去罢。”
徽月不肯,她明明听见江赐喊田氏“死老太婆”,他怎么敢的。
江赐微眯着眼,凶相早已敛去,露出狡黠的笑容,“娇娇怎么来了?江叔回来看看老娘。”
回来看看。
原来江赐是不住这里的。
江觅意本不想管这事,但想到徽月也在,便走过去挽着徽月的胳膊,笑道:“娘,娇娇刚刚还说想学做衣裳,你今儿就教教她罢。”
说着,两人已款款走进田氏屋内。
田氏不知如何是好,很是窘迫。
江赐没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盯着江觅意。
徽月察觉到了,倚在田氏身边,“姥姥,从哪儿开始啊?”
田氏便不顾江赐了,手把手教徽月画样式裁衣。
“我今儿来的不是时候,娘,我过几天再来。”
江赐说话并没有人理会,他也不觉尴尬,理理衣襟,将剪刀默默捡起揣进袖子里带走了。
走到铺子后门,和扶起女使的薛宁互睨了一眼。
他眼一别,低哼了声“小白脸”,甩袖而去。
江赐走后,江觅意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徽月的心思跟着江觅意走了,田氏好几句话她都没听清。
“娇娇,你都听见了吧?”田氏停下来,苦笑一声。
“嗯。”徽月乖巧点头。
田氏眼含水光,“你会辞了他吗?”
徽月摇头,“若是辞了,他更没钱,到时候,姥姥只能给的更多。”
田氏捏了捏徽月的手掌,心酸流泪,“我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儿子。”
徽月抱住老人家,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四年前,尹端方将庄子都交给徽月的时候便说过,活水巷的庄子永远让江赐管,无论盈亏。
所以她轻易不会辞了江赐。
郢朝禁博,但禁而不绝,江赐便是染上了这种恶习。
为此做假账,偷挪庄子的钱。
徽月以为他的恶劣仅此而已。
没想到他还会卖假布,甚至舔着脸要自己白发老母的钱。
徽月决心不能再依父亲所言对其放纵不管。
徽月的哄劝因为江赐的突然出现折于半路。
临走前,她小心翼翼地问江觅意能否随她一起回去。
江觅意自是摇头。
徽月也没再强求。
这件事本来就该尹端方亲自出面,才能把人哄回去。
只不过因徽月而起,她不过来一趟,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
回程马车上,徽月发愁,眉不自觉地微蹙着。
帮人戒博这事,吃力不讨好,徽月懒得管。
可江赐毕竟是江觅意的兄长,他身上的烂事总会牵连到江觅意。
“怎么了?”薛宁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眉心。
果然像含羞草似的,拢得更厉害了。
徽月受惊似的捂着自己的眉心,被他碰到这里也太痒了。
浑身都会因此而不舒服。
可徽月以前从不觉得,明明尔容和张妈妈偶尔也会点她的眉心。
“问你呢,发什么呆啊,干嘛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想些事情。”
“那就行,”薛宁肘着小桌,勾唇笑笑,“省得我还得先哄你,再切入正题。”
“什么正题?”徽月不敢侧眼看他。
“装傻?”
徽月诚恳地摇头,“没有,你说清楚嘛。”
“第几天了?你不是说会给我想要的吗?怎么,还得让人催着给?”
闻言,徽月两颊浮现绯红,她点点头:“我记得的,回去就给你,好不好?”
薛宁愣住,合着小丫头什么都懂,之前都跟他装傻呢。
他竟然还信了。
想着,他贴近,嗓音都缱绻了,“回去了就给?不后悔?”
徽月推着他,让他坐直身子,认真看着他道:“不后悔。”
等徽月回去,尹端方便等不及传了饭。
他急切地想知道江觅意的消息。
徽月实话实说:“爹爹,你就准备,死缠烂打罢。庶母气死了,连你的名字,都不想听。”
尹端方苦恼,“娇娇,你就没替爹爹多说些好话吗?”
“说了啊,可庶母不愿听。”
“行罢。”尹端方叹气,“爹爹想想怎么哄。”
徽月笑笑,“你去了,听数落,然后都点头,发誓下次绝不再犯,保准管用。”
又说了些别话,卫崇忽地问徽月:“表姐,那个阿宁的伤怎么样了?”
卫崇每月都会回卫家两天,剩下的时间就是帮忙打理尹家的庄子。
“挺好的。”
今儿还帮田氏劈柴来着。
尹端方也问:“年前能养好吗?”
过了年就走也行,只要赶在明年春闱放榜之前让他滚蛋,冯琛就还有机会。
徽月摇头,“应该不能,别着急嘛。”
“表姐,你要是放心的话,不如让阿宁在西厢房养伤罢。”
“不用了。”徽月怕薛宁脾气暴躁起来会揍卫崇。
闻言,舅甥两个面面相觑。
娇娇拒绝得也太干脆了。
“娇娇啊,你真的就……非他不可吗?”尹端方今日又咂摸出个新思路来。
徽月不是不愿嫁人,是薛宁这身份她没法嫁。
说到底,是徽月陷进薛宁挖的坑里爬不出来了。
徽月一顿,含糊“嗯”了一声。
只要能堵住尹端方忍不住过问她婚事的那张嘴,她应该什么都敢应。
尹端方和卫崇相视一眼,默默摇头叹气。
吃罢晚饭,天色尚未黑定,灰蒙蒙的。
徽月出了角门,果然见薛宁在窗户后站着。
他屋内烧了火炉,只着单衣,显得分外单薄易碎。
烛灯火光暖溢,他本就昳丽的脸在照耀下更添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徽月多瞧了他两眼,直到他望过来,她才略显心虚地收了视线,垂着眉眼走到他窗户下。
“来了?”薛宁的心情似乎很愉悦,语气里透着轻快。
徽月乖巧点头,“我在想,到谁的房间?”
薛宁倚着窗台,笑得惬意,“不重要。”
徽月道:“那就随意些,我之前,也没试过。”
也没试过?薛宁挑眉,怎么听小丫头的语气,一点都没有他预想的那种羞涩。
薛宁抬起她的下巴,眸子冷幽幽的,“尹徽月,你这样子,是失望吗?”
徽月愣了愣,忙不迭退了一步,“哪有。”
“躲什么?进来。”
这会儿又羞涩起来了?这丫头怎么奇奇怪怪的。
徽月小心翼翼,“那我进来了。”
屋内暖洋洋的,每一处角落都有一盏烛灯,灯光晃耀得几乎刺眼。
卧榻旁置着香炉,烟气袅袅,香气馥郁。
“小武呢?”
“我让他去倒座歇一晚。”
“那谁照顾你?”
薛宁笑得莫名,“这不是有你么?”
徽月觉得有些不对劲,更让她惊诧的是:“你关门干嘛?”
尔容在门外错愕地站着,眼睁睁看着薛宁关上半边门。
拒绝她入内的意思过于明显,尔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进。
薛宁无奈,“尹徽月,你说的那种事情,难道不该关门吗?”
“要吗?”徽月是真的不了解哎。
薛宁勾勾唇,笑得妖媚,“你要让大家看着,我没意见。”
那还是关门罢,免得薛宁又憋什么坏招。
“好罢,尔容,把酒给我。”
徽月走过去把尔容手里的酒接了过来。
尔容傻了,“姑娘,你们……”
“没事的,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回来。”
尔容暗暗忧心。
姑娘未免天真过头了,那种事情是一会儿就可以解决的吗?
会不会太快了。
她张张嘴,想提醒些什么,薛宁却直接关上门。
等徽月拿着酒走到桌边坐下,薛宁则把门窗都紧闭了。
屋内烛火跳动,灯晕昏黄,氛围颇具微妙之感。
薛宁缓步走到徽月身边挨着她坐下,眸子里映着烛火,深情又迷人。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小丫头。
徽月心大不觉,一门心思揭开酒封,小心翼翼斟了两碗酒。
薛宁接过徽月手中的酒坛,觉得它碍事似的,丢到一边。
然后笑笑,“还要喝酒?”
“是啊。”
“尹徽月,”薛宁撑着下颌,眼尾噙着沉醉的光,痴痴地望着徽月的唇,“你是打算灌醉我?”
哎?徽月呆呆的,他怎么会这么想?
只喝一碗不算多吧。
她慢了半息,道:“你不是,酒量挺好的?”
行啊小丫头,玩激将。
他潇洒地勾起碗就要一饮而尽,徽月忙不迭拦住他,“先别先别,先要……碰一下。”
见她模样认真,薛宁喷笑,“你确定不是手挽着手?”
那是交杯了,哪儿跟哪儿啊。
徽月直摇头,两手举着酒碗,认认真真地碰了一下薛宁的碗沿,刻意低了半寸,然后对着北门高唱:“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尹徽月,他阿宁,结拜为兄妹,不求……”
“噗。”薛宁等她碰了碗,就迫不及待饮酒入喉,不期然听到她说结拜誓词,被雷得喷出满嘴的酒。
徽月傻住,“阿宁,你怎么了?”
薛宁缓了缓,拭去嘴边的酒渍,不敢相信,“尹徽月,你要跟我结拜?”
“是啊。”
“你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猜的就是跟我结拜?”
“是啊。”
薛宁气笑了。
简直离谱,他们两个想得完全不一样,居然还能进行到这一步来。
她的誓词唱得再晚一息,薛宁就要放下酒碗把她吃了。
就差一息,薛宁都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他气急败坏,“谁要跟你结拜?你经过我同意了?”
徽月一脸懵,这人翻脸也太快了,“你刚刚,都喝酒了。”
“我没喝!”
“明明喝了!”
薛宁泄气,他真是拿这小丫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起身,背影有些颓然。
拉开半扇门,把着门沿的手背都起了青筋。
然后望着门外黢黑的天色,嗓音低哑,“你走罢,趁我没后悔。”
怎么又后悔了嘞?刚刚明明还很配合,莫名其妙的家伙。
徽月起身,提着裙摆走到薛宁身边,瞥见他酡红的脸颊,坚持:“你就是喝了。”
薛宁哼笑一声,一把揽着小丫头的腰。
徽月被腰间的力道逼着小碎步走近贴着他,听他俯身咬牙低沉道:“老子没喝,老子也不做你哥,快点走。”
她被薛宁散发的危险气息笼着,紧张得倒吸一口凉气,噌一声跑得飞快。
尔容啊!他要吃人哇!
-
接着几日薛宁都没找徽月的“麻烦”。
徽月反应慢,但连着几天琢磨这一件事,也是能想明白的。
她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薛宁怎么敢的啊。
还是说,男人一概如此,轻浮,流氓。
只是看他们愿不愿意藏而已。
艾郎中来过一次,听小武说,是给薛宁动刀的。
动刀以后,尤要静养,否则刀口很容易就裂开了。
或许这就是薛宁这几日老老实实待在屋内的原因罢。
徽月刻意掩饰自己的担心,这几日不曾过问薛宁半个字。
否则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她是不是真想和薛宁有点什么。
在尹端方一连几日锲而不舍的死皮赖脸下,江觅意终于被他哄了回来。
正巧林家设宴为瀚哥儿过两岁生辰,三人便都往林家去了。
林家世代经商,专卖米粮,生意在宿州也算顶了半边天,是以赶来祝贺的商贾居多。
前院热闹得不像话,林家大郎抱着瀚哥儿为来捧场面的“叔伯舅”们斟酒。
结果大人太热情,小孩儿哇哇直哭,只好换见过“世面”的平哥儿代弟弟斟酒。
沛芹把瀚哥儿抱进厢房,屋内除了她和徽月,便只有瀚哥儿的奶娘在。
徽月在席上便见沛芹脸色不好,这会儿凑近了瞧,发现沛芹眼窝深陷,眼下两道黑眼圈脂粉都遮不住,便问她怎么了。
沛芹摇摇头,试图让瀚哥儿逗逗乐,把这事糊弄过去。
徽月坚持问。
若是鸡毛琐事,不等徽月问,沛芹自己便忍不住抱怨了。
现在徽月问了沛芹都不肯说,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沛芹沉默良久,苦笑道:“还能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他又找了个女人,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会疼人。”
“他纳妾了?”
沛芹点头。
徽月不忿,“他当初娶你,信誓旦旦,一生绝不纳妾,决心被狗吃了?!”
沛芹苦笑摇头,“行了我的好妹妹,我这几日好不容易想通,你就不要再把我心底那点委屈勾出来了。”
听沛芹话里的意思,是要委屈求全。
谁能想到,以前的沛芹打马溜街,张扬热烈,何曾让自己受过半分委屈。
徽月不忍,“沛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沛芹偷偷拭泪,“好妹妹,我不瞒你,他把那狐狸精带回来的头几天,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冷静下来,想到我的三个孩子,我除了咬牙一忍再忍,还能如何呢?”
“我现在苦,只不过苦他的爱消失得比我早。等过些时日,我的爱也消失,眼下种种,何尝值得一提。”
“夫妻之间,多是如此。人不可沉溺于幻想无法自拔,该醒时得醒。”
徽月不再劝。
只不过心中怅然如有所失。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拦着沛芹嫁给林瑞。
信什么不好,偏信了男人谈情说爱时的那张嘴。
简直糊涂。
酒宴至戌时方歇,徽月和江觅意搀着醉醺醺的尹端方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去不远,尹端方揉着太阳穴“清醒”过来,长叹:“这帮酒鬼,也太能喝了。”
江觅意笑笑,“不让你装一装,喝到子夜去都回不了家。”
尹端方看向一旁兀自惆怅的徽月,道:“娇娇啊,听他们当中有些耳目灵光的说,柳知州得罪了朝廷里的大官,不等过年就要卸任了。”
柳知州是体恤为民的好官,当年更是京中名声大噪的状元郎。
他上任后,助农扶商,开办民学,宿州底层百姓的生活因他好了不止十倍。
可惜世事无常,这样的好官,竟因为朝廷里的大官一个不高兴,就要被贬。
“接任是谁?”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不把礼数做周全,很有可能被新的知州拿来杀鸡儆猴。
“这倒没打听出来。”尹端方想了想,惆怅道:“别是‘魏党’就好。”
朝中江魏二党为“改政”与否争得头破血流。
魏党以大内总管魏钧为首,因魏钧颇得圣上喜爱信任,虽二党多年争斗,大势最终还是朝“改政”趋之。
徽月觉得,父亲的期愿只怕不会实现。
柳知州虽已不参朝政,但他早年就反对改政。
时隔多年,再次被贬,只怕还是受改政一事牵连。
而今大势已朝改政趋之,新官只能是魏党。
不管朝中大臣是否真的赞同改政,现在的形势,就是先抱紧魏钧的大腿保命最重要。
而所谓改政,第一步整治的就是各地龙头商贾。
宿州商贾受柳知州庇佑,还没尝到刀子,其实像苏州江宁等地,改政早已进行得热火朝天。
也正是如此,本约定给尹氏布庄供货的各织行为保不时之需,才突然停止了供货。
而一切祸源,正是“和买”。
官商签订红契,预付银钱,本是利商利民的好事。
坏就坏在郢朝如今通货膨胀得厉害,照此下去,商民只有被剥削殆尽的份儿。
等马车在尹宅门口停了,尔容迎上来给徽月撑着伞。
江觅意笑道:“今岁第一场雪,可巧就来了。”
徽月仰头,檐角的大红灯笼映照下,白色雪粒子打旋飘落,盯着看久了,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过了垂花门,尔容见她和姑娘周围没了人,低声道:“姑娘,今儿阿宁把叶婶的厨房给炸了。”
“炸了?”
“是呢,火烧得太大,灶膛都炸飞了一块。”
徽月淡淡的:“叶婶没揍他?”
“没忍心来着。”
徽月不再多问。
炸就炸了呗,再修好便是了。
尔容又道:“他还砍了姑娘你最喜欢的那棵桃树……”
徽月顿住,冷冷望着尔容,“你们怎么不拦着?”
尔容顺了顺徽月的背,“姑娘,只砍了几段树枝。”
徽月气极,什么叫“只”啊。
她加快了步子,也不知她心爱的桃树被糟蹋成了什么样。
过了角门,走到她闺房前挨着池子的空地处,由尔容掌灯。
仔细瞧过,桃树枝上拢共五处新鲜的斧砍痕迹。
本是很美很圆润的一棵桃树,这么一砍,丑死了。
徽月气得跺脚。
“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啊?”
尔容心细如发,她早便发现姑娘好像和阿宁“闹矛盾”了。
那个阿宁也是蠢笨,不会哄人便罢了,偏还竟会干些让姑娘更恼火的事情。
徽月深深吐纳了几口气,勉力微笑,“没关系,一棵树而已,坏了就坏了。”
尔容震惊不已。
这棵桃树据说是主母当年种下的,是以姑娘才如此宝贝,平日里沅芷和澧兰擦护修剪驱虫都异常小心,生怕姑娘责怪。
而今这桃树被砍成这副模样,姑娘居然不生气。
也是奇了。
徽月心都在滴血,“备水罢,我累了。”
“是。”尔容将姑娘送到廊檐下,便折身去找张妈妈备水去了。
徽月不忍地回头望了望她的桃树,郁闷转身,正要推门,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将门把住。
她一惊,看向手的主人。
闺房里烛火通明,但透过门纱筛露出来,便不甚清明了。
薛宁的脸几乎笼在夜色里,徽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的眼神很不友善,于是漠然后退了一步。
薛宁自是照追不误。
徽月快退出廊檐,半只绣鞋都踏出了台阶,险些摔出去,被薛宁扶住了。
她不愿开口,他也静默。
阒寂深夜,雪粒子簌簌地飘,池心亭的不灭灯,却描不出廊檐下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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