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功德书
柳玚卸宿州任,不日将启程前往梅州任职。
宿州百姓无不为此痛心。
梅州乃穷山恶水之地,风寒气浊水毒,蛮荒尚未开化,饮食百物艰难,人去了便等同于一只脚迈入棺材。
可再多不忿,终究是皇命难违。
这几日,百姓自发出钱出力,送行礼一车车往柳宅门前送。
虽说此举是出于好意,但实在不可效仿。
郢朝礼制,官离治地,百姓不得相送,更遑论送礼。
若柳玚收了,定会被眼红者参成受贿。
届时是有口也难辨。
一车车瓜果米粮堆在柳宅门前,柳玚不派人收,百姓又不甘心推回去。
每每有人经过柳宅,都会细心推掉落在车布上的积雪。
日复一日如此。
但其实柳玚早就悄无声息地搬出柳宅,找了个僻静之所住了下来。
怕的就是宿州百姓太热情。
冯琛是柳玚的得意门生,也是唯一知道他动向的人。
思及此,送“功德书”给柳玚的棘手事,尹端方便主动揽了下来。
准确地说,是替徽月揽了下来。
“让我去送?”徽月苦笑。
还有比尹端方更坑女儿的爹嘛。
尹端方故作高深,“多少人想送还没这个机会嘞,爹爹替你争取到了。”
徽月并不太想要这个福气,“我去哪里送?”
柳玚故意藏了起来,徽月怎么找得到他呢。
“这个爹爹也不知晓,”他抑制住上扬的嘴角,“等明日冯琛来了才能知道。”
徽月总算明白尹端方为何替她揽了这活。
翌日,冯琛如约而至,仍是儒巾襕衫,鷃蓝很衬他肤色。
他又是松形鹤骨,鹄峙鸾停,说是绝色亦不为过。
和尹端方寒暄两句后,他看向徽月。
她玲珑的鼻子鼻尖一圈透着薄红,两颊亦是,但却不是娇羞的模样。
天寒地冻,徽月不愿浪费时间废话,只道:“烦请冯公子带路。”
尹宅大门前,两张马车早已备好。
当着众人的面,一直没吭声的薛宁跟着徽月就要钻进她的马车,并十分自然。
众人中,当数罗生最是见怪不怪,并早已习以为常。
这几日女郎巡庄子,薛宁一直是这么跟着的。
不过罗生觉得,薛宁比以前“乖顺”多了。
话不再无礼,也不再动不动就“调戏”女郎,罗生看得见他的时候,他都是看着徽月在傻傻微笑。
乖顺是乖顺了,就是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尹端方拉住薛宁,“你就别凑热闹了,待在家里养伤要紧。”
徽月回过身来,也道:“我很快回来。”
但是语气比尹端方温柔耐心多了。
薛宁睨了一眼尹端方拽住他衣袖的手,卯足劲朝徽月靠近一步,“不。就要跟着。”
尹端方被拖着朝前走了两步,无奈放手。
他这边松了,薛宁那头和他对抗的力量却来不及收。
薛宁踉跄向前扑去,徽月下意识展开手臂将他抱住。
门檐下,江觅意和尔容具是一惊,同频捂嘴。
不远处,冯琛在为他备的那辆马车外站着,默默盯着这一幕,眉心微拢。
尹端方气得跺脚,上前把舍不得从徽月怀里退出来的薛宁一把捞起,“你在干什么?”
薛宁无辜:“我干什么了?谁让你松手的?”
他并不生气,反而感觉到胸腔之间好像填满了云絮,又痒又暖。
温玉软香的怀抱,是他第三次扑进来了,不过前两次意识都不太清醒。
只有这次,他清晰地闻到徽月身上的浅淡冷香。
令他甘之如饴。
徽月也愣怔了好一会儿。
她好像感觉到薛宁刚刚伏在她肩窝处轻“嗅”了她两下来着。
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奇怪味道?
尹端方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眼不瞎,看得见是徽月主动抱了他。
见薛宁又往马车里钻,他无奈道:“你小子少说话少捣乱!”
薛宁没应。
徽月预备进去,轻声道:“爹爹,那女儿走了。”
怎么感觉尹端方很像薛宁那操碎了心的老父亲,而不是她的。
尹端方收了“操心稀碎”的表情,看向徽月时,欣慰笑笑,“去罢,有冯琛在,爹爹放心。”
只是送个功德书,有什么放不放心的,还非得扯上有冯琛在。
徽月这般想,但没蠢到发出声。
马车停在放翁山脚。
此山是柳玚赐名,他来之前,宿州百姓只嫌它是个碍事的高坡。
柳玚在山上修了个放翁亭,居于其中可览宿州山水,亭外绕以葱茂林木。
柳玚便是答应在放翁亭内见徽月一面。
罗生和薛宁守在山脚,防止有人突然闯上去。
至于薛宁为何不上去守着徽月:他怕柳玚认出他来。
柳玚在京时,是出了名的胆壮,朝中没有他不敢得罪的,饶是皇帝太后,也没少挨他批怼。
可想而知,在朝中屁都不敢嘣一个的薛宁,有多羡慕柳玚那张嘴。
迁谪对柳玚来说,是可以抛开的浮云。
但外人没他那境界,会为他不忿。
薛宁就曾在皇帝面前替柳玚求过情。
结果却是柳玚的官阶被贬得更低,连俸禄都罚没了。
柳玚吃糠咽菜的那一年,可谓都是薛宁“害”的。
后来,薛宁就再也没帮过任何朝臣说过一句话。
朝臣也没一个敢明着维护薛宁。
他们两厢陌路,正是皇帝所愿。
“你去哪儿?”罗生百无聊赖,忽地瞥见薛宁闷头朝山上走去。
“去看看。”
只远远看一眼。
看忠臣骨碎心寒,看这山河破碎,看那大道最后一眼。
放翁亭中,柳玚颤巍巍打开“功德书”,遒劲笔锋将他上任五年来的功绩娓娓道来,落款人足有百页,几乎是宿州城的所有百姓。
以此为礼,送行柳翁。
“你们有心了。”柳玚眼中氤氲起雾,被他强压下去,“那就请尹家女郎代为转告宿州百姓,此份心意,柳某定会铭记在心。但该说还是得说,忧国忧民乃为官本分,你们实在不必过于美化我。”
“是,徽月定代为转告。”
冯琛笑笑,夫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柳玚看向冯琛,眸中千般情绪,糅杂一片,“快入京了,你且不用紧张。”
冯琛必要行礼后才回话,“学生谨记。”
“年轻,势必要挣一份功名,方显文人血性。”柳玚扬袖,负手于腰后,望着放翁山下满城的雪白,“你天资聪慧,名气早已传入京中,夫子不担心你高中与否,只怕你心性单纯,即便高中,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朝中正是至暗时候,波诡云谲,柳玚又怎会不担心啊。
“夫子……”
柳玚拍了拍冯琛的肩,叹道:“玉澜啊,你且记住,夫子怕你粉身碎骨,但却更怕你误入歧途。”
“夫子,学生谨记。粉身碎骨,学生不怕。”
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一人出事也是一人抗,是真的不怕。
冯琛的眸光很坚定。
柳玚看在眼里,欣慰一笑,渐渐大笑出声,潇洒挥袖而去。
山下,一头毛驴等着一贫如洗的他。
薛宁躲在雪松后,目送柳玚骑着毛驴远去。
人是越走越远的,影却越演越高大。
柳玚走后,徽月和冯琛在亭子里坐下来聊了一会儿。
有关柳玚,徽月很有兴趣听。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才起身朝山下走。
下山之路有些陡,冯琛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徽月身上,嘴里“小心小心”就没停过。
“阿宁呢?”徽月进了马车,没看到薛宁。
罗生也纳罕,“他说上去看看,女郎你没瞧见他吗?”
两人正说着,便瞧见从放翁亭下来的山路上拐出薛宁的影子。
他走得慢,待走近了,不难发现他脸色难看。
徽月忧心忡忡,“阿宁,你去哪儿了?”
薛宁不吭声。
徽月又道:“你鼻子红透了,很冷罢,怎么不拿它?”
说着,把汤婆子塞进薛宁手里。
薛宁反手就把汤婆子塞进马车里,他则直冲冲地上了马车。
徽月和罗生相视一眼,哪个倒霉催的又惹他了?
总不能是山上的野物罢。
回去后,薛宁就病倒了。
先是哑了嗓子,然后喉咙开始发痒,一说话便疼。
到了下午,头直接烧得滚烫。
小武急得没边,让兰兰知会云远去请个郎中来,他则用帕子沾了冷水为薛宁降温。
薛宁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嘴里时不时会呓语两句。
一开始,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终于等到郎中来,诊了他开了药,小武煎了一副喂下去,薛宁才睡得安生了些,“尹徽月”三个字也才被他念得又慢又清楚。
恰逢江觅意忧心忡忡地过来关心薛宁病情。
小武觑了她一眼,没敢多嘴。
向晚,徽月巡庄子回来,见江觅意在门口迎她,倍觉奇怪,她今儿回来得并不晚,没道理让江觅意担心地等在门口啊。
“庶母。”
江觅意上前挽着徽月,“累不累?”
徽月莫名,“不累啊。”
“庶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和那个阿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江觅意以为二人两情相悦。
后来,江觅意以为徽月被薛宁骗了。
现在,她又发现薛宁对徽月情根深种,而徽月好似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徽月摇摇头,“我和他之间没什么。”
江觅意不信:“真没什么?”
“真的。”庶母今日为何怪怪的。
江觅意笑笑,一副看戏模样,“那和你没什么的阿宁,下午病得险些见了阎王,嘴里却锲而不舍地念着你的名字呢。”
“病了?”
江觅意柔声,“郎中说是积日邪寒侵体,把小时候的老病根都给勾出来了。正值寒冬,尤要注意他的食物和保暖。”
徽月点点头,郎中说的,自是要照做,“我以后,不带他巡庄子了。”
定是如此才让薛宁病倒的,徽月懊悔。
江觅意叹了声,这叫什么事,若是薛宁清醒来听徽月这么说,还能再气晕过去。
“先别说那些,你快去看看他,叫他念叨了一下午,嘴皮子都念得起皮了。”
徽月不明所以地进了西厢。
小武和兰兰正百无聊赖地守着薛宁。
他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近透明的面皮下蒸腾着薄红。药劲儿起了,这会儿正让他出汗。
徽月久久凝视着薛宁,惊觉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张脸是那样柔弱可欺,婉娈易碎。
其实在大横山破庙中,徽月也是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他脸上有些无痕的痕迹,在述著他的苦。
所以可想而知他的眼神是有多锋利摄人,才会让别人不敢直视他,更别提看到他的“脆弱”。
“尹徽月。”薛宁迷迷糊糊地念叨着。
那“尹”字被他念出声的时候,徽月的心没来由地骤然狂跳。
惊吓。
他到底是睡是醒啊。
“请过郎中了?”徽月轻声问小武。
“是的。”
徽月再没话问了。
她实在不知江觅意让她过来是何意,她又不会照顾人。
正当徽月折身欲退时,她的裙摆蓦地被薛宁拽住。
薛宁拧了两圈,恨不能在徽月的裙摆上抠出个洞。
徽月一愣,这画面未免有些熟悉。
“尹徽月……”
薛宁嘴里呢喃,眼睛却紧闭着。
徽月试着应了一声,“我在呢,你睡罢。”
良久,等徽月涩生生俯身要去掰开他手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嗯”了声。
然后他还真的不“闹”了,平静地睡着。
只是不准任何人碰他的手。
碰到就“闹”,念“尹徽月”。
这可怎么办啊。
徽月盯着自己那起了褶的裙摆。
明明是他先动手的,他还跟个恶霸似的,不准人碰他。
兰兰提了张凳子过来,让徽月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江觅意来了。
徽月委屈地望过去。
看看,她不仅没帮上忙,还被当成“人质”扣下了。
江觅意笑笑,试着去掰薛宁的手。
可他浑身都在用力,攥得手背青筋暴起。
像攥着命似的。
江觅意这哪掰得动,无奈放弃,“不若把裙子剪了?”
徽月摇头,“挺贵的,浪费钱。”
“那不若拍醒他?”
“怪残忍的,他好不容易睡着。”
“那……你守着他?”
徽月嘴抿成一条直线,两颊微微嘟着,“他要是,到晚上都不醒,怎么办?”
难道要守着他整整一夜啊。
江觅意抚了抚徽月的脸,“你要是不想守着他,叫醒他就是了,不必有负担。”
徽月点头,庶母说得对。
晚膳,尔容端进西厢守着姑娘吃的。
到戌时四刻,徽月无聊又困乏,呵欠连天。
尔容小心翼翼,“姑娘,叫醒阿宁罢?”
徽月眼泪汪汪,眸中潋滟水光。
她细细将锦被替薛宁拢紧,又用手背轻轻贴了一下薛宁的额头,渐渐没那么烫了,“算了,让他睡罢。”
尔容叹了一声,“那我和小武给姑娘搬个美人榻过来,姑娘今晚,就将就歇歇罢。”
“嗯。”
她瞧薛宁是真的睡熟了,眉眼都舒展开来,呼吸也均匀又绵长。
若是叫醒他,他又得做好一阵子噩梦。
尔容和小武一起出去了。
周围还有卫崇和兰兰在低声嬉笑,徽月恍若听不见,只是静静看着薛宁。
她忽然觉得,她对薛宁,比沛芹对调皮捣蛋的平哥儿还有耐心。
-
子夜,月华如白练,与人间白雪相辉映。
东厢西北檐角,诡异落下一只老鸹,通体黑如刚从墨池里逃出来一般。
它的叫声低弱,若非睡眠极轻,是不会被它扰了清梦的。
一盏茶后,江觅意穿戴一身黑袍,从耳房旁的角门拐进后院,出后门。
老鸹飞飞停停,一路将她引至一间废弃的糖水铺。
她推门进去,将门虚掩着,露出一道月光。
“尹徽月关了活水巷的铺子,你怎么不拦着?”
里头,江赐的脸埋在黑暗里,只有鬓边被月光照亮着。
江觅意睨着脚尖,语气冰冷,“你挪走那么多钱,还不知足?”
江赐猛地朝她靠近,低哑道:“那些钱就该是他尹家的吗?你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是尹家的人!”
江赐一掌将她抽翻在地,“你别忘了,若没有圣主,你早就死了!”
他那一掌打得极重,江觅意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右脸如火烧般,痛得就好像热油浇过。
江赐愣在原地,想上前扶起她,却终是没挪动步子。
“若没有他,”江觅意冷笑两声,“没有他,我何至于活得生不如死。”
江赐怒极,“尹端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江觅意不语。
那个傻子,会做什么迷魂汤。
是她自己迷了自己。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生个儿子,把尹徽月赶出尹家。”
江觅意缓缓直起身子,语气冷得砭骨,“你做梦。”
“你!”江赐目露凶光,“你若不肯,就以死谢罪。”
说着,将袖中的匕首扔到江觅意腿边,“你既然不屑圣主赐给你这条贱命,那就还给圣主。”
江觅意抓起匕首。
也好,省得连累尹家。
匕首刺至半空,忽地被江赐打掉,“江觅意你疯了!”
他不能理解,她竟将那一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简直愚蠢至极。
“哥,够了,这么多年,钱够多了。”江觅意知道江赐不忍对她动手,转而劝他别再打尹家的心思。
“不够,大业未成,钱远远不够!”江赐目眦尽裂,“你不肯赶尹徽月走,那我来。只是等到我动手,她还活不活得了,我就不敢保证了。”
他欲走,江觅意惊恐地抱住他的腿,哭求:“别伤害娇娇,哥我求你了,你怎么样都行,别伤害她。”
“妇人之仁,滚开!”
江觅意被踢倒,掌心被匕首勒出一道深口。
她惶然不知所措,以她对江赐的了解,杀了娇娇,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心跳如擂鼓,她抓起匕首,冲出去一刀刺进他腰间。
“你!”江赐跪倒在雪地中,血片刻间便将他身下的雪染红融化。
江觅意整个人都在发抖,尤以染上血的那只手颤抖得最为厉害。
眼泪断珠似的,不受控制地流。
她说不出话,默默承受江赐眼神的凌迟。
轰然一声,江赐倒地不起。
死不瞑目。
窄巷中,尹端方不可置信地走出来,见这一幕,他也傻了。
“我杀人了,”瞥见尹端方,江觅意不是害怕,心中顿然浮起的感觉竟是安心,“端方,我杀了他,我杀人了……”
尹端方冲过来把江觅意紧紧抱在怀里,“别怕,别怕。”
轻拍了一会儿江觅意的背,他扶着她坐在台阶上,而他则朝江赐走了过去。
他脱下外袍,拧成一股捆在江赐腰间,止住血流,免得抗走他时血滴一路。
不一会儿,他汗流浃背地回来,又解了江觅意身上的黑袍,将染血的雪裹进黑袍里,一并扔进铺子背后的河里。
处理完这些,他牵着江觅意朝家里走。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握着江觅意的手,分外得紧。
半途中,尹端方蹲下来用墙根的雪擦干净手上的血,然后又细细为江觅意擦去她身上的血迹。
做完这些,他抚了抚像是已经完全痴傻了的江觅意的脸颊,柔声,“别怕,有我呢。”
江觅意泪涌上来,扑进尹端方怀里,克制地呜咽,情难自已。
-
薛宁是被热醒的,一身腻汗,口干舌燥。
他想掀了锦被,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似冻住了,手指攥得很紧,轻易动不了。
兰兰在外头使“糖衣炮弹”,哄着小武帮她铲西厢前的雪。
这个时辰,卫崇也早出了门。
薛宁做了个美梦,醒来难免失落。
待他撑起身子,才发现身侧还睡着个人,窝在锦被里,小小一团。
他缓缓掀了被子一角,徽月彤红的脸庞像宝藏似的,露出“真面目”。
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席卷他心口,他默默替徽月盖好被子,拉了拉两角,将她的脸露了出来。
这小丫头,怎么喜欢蒙着头睡。
他睡的木榻一边抵着墙,另一边被徽月的美人榻堵着,他虽渴得快干瘪了,但却乐得被困在里头。
想来是他迷迷瞪瞪的时候攥住了小丫头,害她在此处守了他一夜。
他有些心疼,但更欢喜。
徽月睡着时对光极为敏感,不一会儿便醒了,懵懂瞥了薛宁一眼,翻过身背对着他,蒙头继续睡。
好困好困,困得她连薛宁为何会出现在她房间都懒得计较。
薛宁见她如此“冥顽不灵”,又去拽她的被子。
徽月在里头使了些力气跟他较劲。
最后是薛宁认输了。
徽月奶声奶气的“不要”酥了他的骨头,成功让他使不出力气。
他敲敲床沿,忍不了了,再忍下去,他会渴死的。
是以起身预备越过徽月下去找水。
谁知被子里头的徽月忽地清醒过来,鲤鱼打挺那般,利落地弹坐起来。
薛宁的下巴惨遭撞击,磕得他很疼。
徽月脑瓜子嗡嗡的,彻底清醒了。
她缓缓将贴在脸上的锦被扯下去,露出双林鹿似的水灵眸子,带着歉意软软道:“阿宁,你没事吧?”
薛宁紧捂着下半张脸,吐词都不清晰了,“有事。”
徽月朝他靠近了些,心疼道:“很疼吗?让我看看。”
薛宁狭着眸子,见她靠近,警惕地一点点后仰。
徽月爬出锦被,膝盖跪到薛宁的榻上时,他忽地又不躲了,蓦地直起身子倚近徽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薛宁拉近得不足寸指。
徽月突然就能感受到薛宁呼吸吐纳时带出的热流萦绕着她的脖颈。
“阿宁。”徽月弱弱的。
忙不迭往后退。
那一息的感觉很奇怪,也不恼人,但就让她感觉像火烧了腚似的,得跑快点。
“你倒是看看啊,跑什么?”薛宁虚揽着她的腰,笑得颇为无奈。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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