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纵论
唐沐所说的长歌是陈六子的大舅哥,去年陈六子的亲眷已经抵达淡水,而许长歌不愿意来,不想离开故乡。
但听说了东方商社在南洋传开的大名,又知道了自家人在东方商社的影响力,因此和兄弟们匆匆收拾了,前来淡水投奔。
陈六子没有把任何一个安排在自己手下,而是交由李肇基安排,而李肇基也不管年龄大小,能力如何,全部安排自己身边,当成亲随使唤,他就是要看看这些人能力品性如何。
许长歌的几个弟兄里,有人因为手脚不干净被驱逐,也有人因为胆小,只能去柜台工作,也有人主动请缨,上船服役,更有人,虽有些能耐,但自视甚高,被重责。
这许长歌,在李肇基身边几个月,不骄不躁,老实本分,并不因为自己与陈六子的特殊关系而骄傲,也不因为自己年长而轻视后辈,因此李肇基对其非常满意,最终留在了自己身边,悉心培养。
李肇基略作收拾,只是带了四五个亲随,就和郑森去了东江阁,在门口就遇到了许长歌,他扮作商人打扮,装作与李肇基不认识,头前引路,上了二楼,几个亲随就在二楼吃喝,许长歌入席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身上,便不做其他动作,与手下吃用起来。
李肇基明白,事情紧急,来不及控制这东江阁,许长歌和几个弟兄把炸药捆在身上,只要出事,随时可以用这威胁这里的权贵,使他们不敢妄动。
如此安全有了保障,李肇基快意上楼,与郑森携手进了东江阁三楼的包间里。
包间里摆了一桌席面,坐在那里的都是衣着文雅的士大夫,见李肇基进来,众人皆是打量他,沈犹龙则是直接起身,说道:“肇基来了,甚好,甚好。
诸位,这位就是藩军统帅李肇基,他世代经商,在海外颇有威名,麾下精兵锐卒,在广东、琉球,助我良多。这次北上勤王,虽说是琉球藩雇使肇基,但肇基为勤王事,也是尽心尽力呀。”
说着,李肇基已经被让坐于郑森与赵文及之间,而沈犹龙也为其介绍了与会大家,都是江南名流,钱谦益、龚鼎孳.......李肇基看着眼前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感觉这些人气质姿态拿捏的很好,若非是穿越来的,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群道德君子们会去做满清的汉奸走狗。
“李先生,我观你东方旅所部,不乏洋夷、土蛮样貌的人,这些人你是如何聚揽,又如何让他们听从号令,不扰百姓的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钱谦益当先问向李肇基。
李肇基呵呵一笑:“无外乎八个字,足粮足饷,军纪严明。
这天底下练兵整军,做到这八个字,就算不得精兵,却也不会是鱼腩,是可战之兵。”
钱谦益微微点头,又问:“老夫听大木说起,你并非我大明人士,从你断发剃须,就可以看出来。也不知琉球王使了多少银两,能让你派如此多的兵马助战。
老夫也是代朝廷问问,毕竟琉球国小民穷,日后饷银不继,朝廷也好接续。”
“先生这话,说的温风细雨,却是比这东末的北风还要伤人心肝。”李肇基摆出一副要发怒的模样,气呼呼的直接把筷子放在了桌上,他说道:“我是商人不假,但却也不是唯利是图的,这一点,沈大人、郑公子都可为我作证。
琉球王给了佣金,让我部曲出战,这不假,但琉球不过十万之口,能给多少呢?我部北上出战,入卫勤王,却不只是为利,还有一颗拳拳之心。
您说我东方旅中,多有洋夷土蛮,这是不假,但大半士兵还是在各地招募的华人,也有不少闽粤义士。哪怕是那些土蛮,在我麾下,也不只是恩养吃喝,还教习忠义。
李某人确非大明人士,也非大明藩属,对朝廷的忠心,自然谈不上二位,但华人在南洋生活存续,也是假借了大明的赫赫威名,我辈自当有报效之心。
纵然,李某与诸位并非一国,也不侍一主,但诸位与李某,与我社中大半,都是华夏苗裔,炎黄子孙。
我部北上,哪怕不为勤王,也要为我中华驱逐鞑虏。
自古大明就有华夷之辩,在钱先生眼里,李某是夷,但李某流淌中华血液,自认中华,胸膛里这颗心,是为民族救亡图存的心,断非如你所言.......先生言论,不值一辩,不值!”
钱谦益的脸色大为难看,他成名已久,何时被一年轻人这么当众驳斥过,而且对方连读书人都不是,只是一个草芥商贾。但李肇基所言,占尽了大义名分,他又如何分辨。
龚鼎孳问:“李先生,你这话说的过分了些,钱先生也是一片忠心嘛。”
李肇基却没有放过的意思,问道:“龚先生的话,听着有理,但细细一想也未必有道理。
说起对朝廷的忠心,李某是不及诸位万一的,可我这个对朝廷没忠心的,带着五千人北上勤王,诸位有忠心,却也不见带兵入卫呀。”
“李先生久在海外,或许不知大明政治。我等都是在野的士大夫,并无领兵之权。”吴梅村笑着说道。
李肇基说:“出兵不行,可以出钱呀。与我东方旅结营相伴的,有一支粤军,便是粤省士绅出资编练的团练,我此次来江南,观江南之富,数倍于粤省,敢问诸位先生,可出资编练民团,为朝廷剿贼御虏了吗?”
见钱谦益要说话,李肇基说:“先生肯定要说,勤王在即,编练民团来不及了。那敢问诸位先生,可愿意为朝廷勤王军捐纳些饷银呢?我想诸位先生肯定是愿意的,但也就三五百两就打发了吧。”
众人一时大为窘迫,因为在李肇基到之前,沈犹龙就已经劝捐,正如李肇基所料,一人三五百两就打发了沈犹龙。
李肇基又说:“出钱不行,那出人总可以吧。诸位都是能写会算的,在军中料理钱粮自是比那些账房还要厉害。当然,诸位年迈体虚,不能久居军中。但诸位都是江南大家,派遣些兄弟子侄,徒子徒孙总归可以吧。
这些人纵然使不得刀枪棍棒,也料理不了钱粮薪饷,在火工那里帮帮厨,淘米洗菜,总归可以吧。
不知道诸位忠诚的先生们是否愿意派遣子侄去吃苦呢?”
钱谦益等人都是大为窘迫,他们只是以为李肇基豪侠仗义,又会领兵打仗,却不曾想还是个口舌伶俐的,说的他们无法应对。龚鼎孳更是后悔,自己何必替钱牧斋出头,人家都说不值一辩了,也就过去了。
郑森却是在这个时候站起来,跪在了钱谦益面前:“恩师,李兄所言虽有不敬,但确有不少道理。他并非明人,也没世受国恩,尚且出兵勤王。咱们都是与国同休的士绅勋贵,如何能落在他后面。
别人学生不愿去说,学生自己愿入军北上,勤王入卫,便是当一小兵,死在闯贼手里,也是不后悔的,请恩师成全。”
自从长崎之事后,郑森在江南行止,都是要钱谦益同意的,这是郑芝龙的安排,郑森不听,便是要回福建由他亲自教育。因此,郑森纵然有从军的打算,也要让钱谦益同意,殊不知,李肇基刚才以言语相逼迫,求的就是这个结果,就算郑森不主动请缨,他也会用激将法。
他会问钱谦益,自家子侄不愿派去军中吃苦,别人家的儿子可愿意派呢。再加上几句‘嘴上全是忠心,心里蝇营狗苟’之类的话,钱牧斋定然会下不来台,郑森也定会上钩。
“好,老夫觉得郑公子不愧是飞黄将军的麒麟儿,好,很好!”龚鼎孳第一个赞赏说道。
吴梅村也说:“嗯,却也让外藩看看,咱们大明王师的忠诚勇敢。”
钱谦益骑虎难下,他可是答应郑芝龙,要看顾好郑森,不让他惹事,但现在郑森要上战场,他如何愿意,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直接拒绝,因此说道:“大木,你虽是将门虎子,平日也多读兵书,但终究麾下没有兵马,只身北上,于大局无益呀。
粤军与藩军,多是战力精悍之人,军官经验丰富,沈大人如何会把精兵交由你这初登战阵的人指挥呢?
还是等你父亲整理兵马,你在他军中效力,再北上勤王吧。”
李肇基缓缓说道:“这次粤军与我部北上,骑兵不好运输,因此骑兵只作步兵北来,到了北地,只要采购战马,重组骑兵的。若郑公子愿意出些银钱,购买战马,我可保证,我部能组多少骑兵,郑公子就指挥多少。”
“李先生,郑公子是福建郑提督的长子,如何能身陷险地。”钱谦益呵斥道。
李肇基笑嘻嘻说:“自古忠孝不两全嘛,到底忠在前,还是孝在前,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郑森则是说:“恩师,您就答应学生吧。学生身为大明臣子,如何能落外人之后。”
“不可,不可,无论如何是不可的。老夫答应你父亲要照顾你的!你下去吧,莫要在这里生事。”想起一些大事,钱谦益斥责郑森说道。
郑森愤然离开,他下了东江阁,气呼呼的冲出门口,刚要上马离开,却是被一婢女唤住,郑森见婢女是柳如是身边的,就跟着去了。
“大木,我在一旁房间听着,是那李肇基故意激将你的。”柳如是说。
“是又如何,我还知道,他是怕我父亲对他不利,故意激我从军,在他身边做人质。”郑森愤然说道。
“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去?”
郑森说:“我就没有忠心吗?我郑森大好男儿,正逢国难,难道不是我从军报国的时候吗?河东君,恩师受我父亲托付,不答应我,难道你也要劝我吗?平日里,您不是总教育我,要做个忠臣吗?”
“唉,我便知道,你看破,也是要踏入的。其实我与你又何尝不是一个心思呢,可我只是女流,身不由己。但你既有报国志向,我便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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