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收工
她在戏服外面套了件薄羽绒服，妆还没卸，头上的发饰已经拆掉，长发扎成一股在脑后，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摆明了是不肯罢休，来找我要个说法。
“想问什么？”我关上车门，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换掉我，是因为阮湘湘？”她也没和我兜圈子，上来就开门见山。
不知为何我莫名叹了口气：“不全是。”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一定要追究个原因的话……更多是因为你。”
她眉头轻蹙：“你讨厌我？”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丝诧异。
“……”
我看出了她是直性子，却没想到竟然这么直。
这下子反倒轮到我接不上话了。
说不讨厌是不可能的，她和梁梦儿这对臭味相投的好姐妹在小说里存在的意义几乎就是为了惹人嫌，正常人反感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没有一刻是不在膈应人的，作者对女主角有多少偏爱就对她们俩有多少偏见。我带着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认识她，很难否认自己完全没有受到作者的影响。
可是，今晚发生的种种，特别是此刻，又让我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她会在工作中耍脾气，但也会认真演戏；会刻意迎合我，但也会耿直地表达自己。和梁梦儿一样，她也有在小说之外我并不了解的一面。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还是决定亲自听听她的回答。
冯安娜不解地看着我，不置可否。
“你平常做的那些事，都是自己主动想做的吗？”
“什么意思……”她像是听了句外星语。
我挠了挠耳后根，艰难地组织语言：“就是……你会感觉自己总是没缘由地做某些事吗？”
她眯了眯眼，迷惑更甚。
“你讨厌我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本小姐又不缺你这一个朋友。”
“……”
我又被她噎了个正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没听懂，大概真的是我多虑了。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她在这个世界应该过得挺快乐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幸运。
“没事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再次准备打开车门，忽地停下动作，朝冯安娜的背影喊道：“哦对了翠霞……”
她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心虚地看了看两旁，压低声音说道：“我警告你别再这么叫我！”
既想震慑我，又没有任何震慑力。
想不到这位传说中不可一世的大明星也有不能说的小秘密。
我强忍住大笑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
“虽然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还是好心提醒你，改改你的脾气，否则以后你会后悔的。”
她不屑地冷笑一声：“我脾气怎么了？咱们俩半斤八两，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来你知道啊？”我又一次被她出乎意料的回应惊到。
我一直以为她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点数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那些招骂的事，谁知道她居然有这么清楚的自我认知。
不得不说，卸下面具的她远比先前有趣多了，从嗡嗡乱飞的苍蝇变成了露出肚皮的刺猬。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在帮你。”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做了，她就自求多福吧。
冯安娜半信半疑地从上到下打量我，不耐烦地“嘁”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我上了车，霍醒言还在从挡风玻璃望着走远的冯安娜。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知道现在换人重拍意味着什么吗？”
“你要开始给我上课了？”我歪着头靠在右侧窗户上，无精打采地回道。
“倒也不是。”他发动车子，“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我说我会预知未来你信吗？”
我只是随口一说，霍醒言却没了声响，我转头看他，他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所以你预知到了什么？”
“我……”
“那你说说看，我未来会怎么样？”
“……”
当然不能跟他实话实说，不然本来他还不一定有什么想法，被我几句话提点之后开了窍，直奔他的真命天女去了，那我算怎么回事？
“你当然是……”我的眼睛四处乱瞟，心里快速思考着最合适的答案，“跟我结婚。”
霍醒言先是一愣，然后哑口无言地把脸转了回去。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盯着他略显失望的脸，一股不爽油然而生。
他不吱声，一脚油门往前开。
好啊，我这随口一说就试探出了他的真实想法，他心里指不定有多想摆脱我吧？还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我看分明他才是逢场作戏。
“我告诉你啊，现在悔婚来不及了。”
他迅速侧头瞥了我一眼，无辜的眼神从我脸上轻轻扫过：“我什么都没说。”
“大哥，你还用说吗？都写在脸上了。”
“呃……”他难得地闪烁其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
“换人的事你想好怎么跟其他投资人解释了吗？”
他打断我的追问，生硬地岔开话题，不是心里有鬼就怪了，但他不肯说我也没办法。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兴致缺缺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前面的路，“你有意见吗？”
“我……”
“没事，有也不重要。”不等他说完我就给出了结论，“顾宇承就更不会有意见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其他人，爱谁谁吧，反正他们反对也没用。”
跟大小姐发的疯比起来，我这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兀自放空，不知不觉浅浅地睡了过去，头在窗户上磕了个脆响才猛地惊醒，睁开眼揉了揉头，发现这条路跟我来时见到的不太一样。
“不是这条路吧？”
我往前探头看了看路两边，灯火通明，大部分门面都还在营业，凌晨一点了依旧人来人往，虽不如夜市街那么嘈杂，但也相当热闹了，和别墅区的冷清大相径庭。
“你不是饿了吗？吃点东西再回去吧。”霍醒言把车停在路边，松开安全带。
持续不断的咕咕声从肚子里传出来，我手掌贴着微微凹陷的胃部，感受到一阵震动。
他推开车门下车，准备关门时看了眼坐在车里纹丝未动的我，问道：“不下来？”
我恍然“哦”了一声，连忙跟着下了车，从车前绕到他身边。
“想吃什么？”
放眼望去，整条街几乎都是吃的，各式各样的门头装点着平凡的街景，各种重油重盐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蛊惑着我饥饿的灵魂。
“我随便。”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随便的意思就是什么都想吃，但只有一个胃，难以抉择。
霍醒言惊讶地低头看着我：“你确定？”
直到他带着我走进一间面馆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间面馆店面不大，装修简单，店里只有七八张小木桌，每张桌上都整齐地摆着一罐辣椒油、一罐醋和一盒抽纸，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黏鞋底的感觉。
店里生意不错，我们到的时候恰好还剩一张空桌，坐下后店员就来招待了。
“两位吃点什么？”
我看着墙上贴的巨幅菜单，好半天都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霍醒言。
霍醒言接收到了我的求助信号，了然问道：“有忌口吗？”
我摇头。
“两碗三鲜面，谢谢。”他熟练地报上了菜名。
我朝四周看了看，大多顾客都穿着休闲，有的甚至穿的是睡衣，大半夜西装革履地来吃碗面的人实在是稀罕。
“你经常来这儿？”
“也不算经常。”他把衬衫袖口扁起，“来过几次。”
……
震撼，非常震撼。
我万万没想到玛丽苏世界里竟然会有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主动跑来吃这种街边小店，这种情节一般不都是贫穷女主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主或者男二来体验吗？而且这些男的必定是吃之前嫌弃，吃的时候被征服，吃完对女主产生了新的好感——她真的跟别的女孩不一样。
等等……这不就是霍醒言和阮湘湘一起吃夜宵的那段吗？理论上应该是剧组拍摄到凌晨三四点结束，霍醒言要请阮湘湘吃饭，阮湘湘就带他去吃了最寻常的豆浆油条馄饨包子，把这位没见过世面的富二代少爷感动得芳心暗许。
……他一个连豆浆油条馄饨包子都没吃过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小面馆？这不合逻辑啊……
“怎么了？”霍醒言出言中断了我的发呆。
我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你应该不习惯吧，所以我刚刚才问你‘确定吗’。”他侧过脸看着隔壁桌，“我偶然在这家店吃过一次，味道还不错。”
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我还没来得及再多问，店员已经将我们的面端上桌了，两个比脸还大的碗占了桌子的一半，碗里的青菜、肉丝、香肠像不要钱似的堆了大半碗，比我在餐馆里单点一份菜的量还多，光是看着就有了饱腹感。热腾腾的蒸汽扑在脸上，我恍惚回到了和同事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面馆吃午饭的时候。
尝了几口，味道的确不赖：汤底浓郁却不咸，面条有劲道而不硬，配菜品种丰富，泡在汤汁中吸收了鲜味，满满一碗都是精华。
我心满意足地又舀了一勺汤，勺子放到嘴边时我抬起头，看见霍醒言没在吃面，而是诡异地盯着我。
“你看着我干嘛？”
“我还以为你会吃不惯。”
“我又不是没吃——”我及时住口，“我……包容性很强，只要是好吃的我都能吃。”
总不能说我以前天天吃这个。
出于不浪费的原则，我愣是把碗里捞得一干二净连片菜叶子都看不到才放下筷子，仿佛饿死鬼投胎。我摸了摸肚子，原本瘪进去的胃已经凸了起来，但凡现在有人给我一拳我就会立刻吐出来。
我从又饿又困变成了又饱又困，回到家先给手机充上电，然后脱了外套就瘫在床上昏睡过去，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后看见床上摊着的西装外套才想起来临走时忘记把衣服还给霍醒言了。
我爬到床头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
“衣服忘了还你了”
“我洗好给你送过去吧”
“还是你过来拿？”
十分钟过去，没有回应，连一个“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显示。
不回我？几个意思？在忙？不想回？不知道怎么回？
我躺在床上猜得心烦，干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刚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倒把我搞得不知所措，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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