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弓箭手

3弓箭手

        《恶少放飞自我为所欲为只为寻求刺激》

        载着通缉战犯逃逸的老爷车轮胎中弹，歪着车头扎在一处战前狭小街道，堵住了追兵去路。那战犯看准这一点，朝着追杀车辆无法进入的小巷一路逃窜，在战后废墟里踉踉跄跄地七拐八拐，阒然不见了身影。

        康羽展一行的车赶到时，车内劫走战犯的女人一身是血躺在座椅上，重伤不治，已没有了活人气息。

        康羽展手下的司机做事干脆利落，话亦不多；没等康二出言吩咐，自行提枪下车，朝那战犯逃走的陋巷中追去。

        “你不要勉强。”康羽展按着中弹的肩膀，冲着司机追去的方向低喊。司机头也不回地挥一挥手，表示听到。

        那逃犯下车前开枪打死车上的女人，摆明两边不是一伙。从车上逃跑的另外一个小孩子行事慌张，看上去也不像是赏金猎人。康羽展与剩下一名手下短暂交换了眼神，各自明白了去路。

        “我去找那小孩，康二你赶紧回去，你那左边肩膀得马上找人处理一下。”名叫老鬼的手下轻轻拍康羽展肩膀一下，“你开车回去，动作快点，不要逞强。”

        “你光靠两条腿跑行吗？”康羽展颇不放心，“我看那小孩下车时可带着武器。”

        “一个小孩子都搞不定，你也太小看我了。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老鬼不耐烦挥手，“趁你现在还开得动车，赶紧走——我看到你那个血窟窿就头疼。”

        ……那我走了？

        走走走，不要耽误事。小心你血流光膀子废了。

        ——那，等你回营地吃饭？

        哎。

        ——还吃鸡蛋面啊？

        康二你赶紧滚回去行不行？话真多。

        江信挎着复合弓和箭筒，仓皇沿着废旧街区发足狂奔，却不知道该跑往哪里去。

        父亲老来得子，一直对江信宠爱有加。父亲将他放在身边精心呵护了那么多年，若不是他反复要求，哪里会舍得让心头肉踏足贝枢湾这种是非之地。

        “——江信都十七岁啦！你要把他精心呵护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不准他去吧？”齐将军彼时大大咧咧向江信父亲进言，“你放心，不是还有我呢么。”

        “你看我出入战乱区这么多回，到现在，少了一根头发没有？”护国大将军漫不经心摆弄着头发，“你让江信跟着我，我带他去长长见识——那边可有意思了。”

        ——你可住嘴吧。江信恨不能将刚刚对方倒在血泊里的影像定格下来，摁在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护国大将军脸上。

        仅仅一天之前，他还只是个放了学就乖乖坐在图书馆写功课的好学生。箭术指导教练日常夸赞他“身手矫健，百步穿杨”，也止步于在护具齐备的场馆风度翩翩搭弓将箭射向靶纸。在军事工业已经实现粒子光束攻击和跃迁引擎技术的当下，拉开原始弓箭遥遥将冷兵器射向目标，大约仅可看作中产阶级小孩往父母脸上贴金的一项才艺展示，与旁人会打高尔夫球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时难以适用于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

        江信此刻大脑里唯一知道发出的命令，就是在这被战火烧过的废弃城市中，不管不顾地继续跑下去。

        ——跑下去，任肾上腺激素在体内飙升，周身都在危险中战栗，直到肺叶都快要爆炸，鼻口中涌起喉头充血的腥甜。江信飞快跑过寂静无人的废墟，吞咽着涌上舌根的血腥，心中竟浮起一丝诡异的安定。

        幻色星……是不是……太，刺激……了？

        年轻将军那不着调的临终笑容，忽而闪回在他脑海。

        ——不要被那个白痴传染了！！少年在心里对自己咆哮，专注于逃命这件事本身。而一旦注意到自己正在负重狂奔，江信这才发现，平日拉弓练习时并不嫌弃，这会儿突然觉得这张该死的复合弓，怎么他妈的，这样沉重。

        前后都不见人影，江信正暗自庆幸脱困，康羽展身边那叫做老鬼的手下抄了近路，突然从前方一座废弃的书店里提枪横向杀出，举枪大喝：“你给我停下！”

        江信哪里会听，刹住脚转向就跑。老鬼在他身后开枪：站住！妈的叫你站住！

        江信眼睁睁看着能量光束擦肩而过，心中一阵惶恐。他被逼到一处断墙，看到脉冲枪的弹道扫到对面墙上，留下一处黑洞洞的灼伤。

        横竖没有出路。江信头皮一紧，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奋力从箭筒中抽出一支三羽箭。

        百步穿杨的少年转身拉出满弓，食指向前，手臂直指老鬼。他深吸一口气，再放慢一瞬；弓与弦的力量蓄到至满，而猛兽出笼的最后一刻，竟似如拨琴一般温柔。

        他右手手指轻轻一放，红白相间的箭羽旋转着从江信臂上呼啸而过，离弦凌厉而去。

        箭弦嗡嗡作响之际，老鬼持枪的右手中箭。那弓箭力道之大，箭头射穿老鬼掌骨后，惯性竟拉扯得这位彪形大汉站立不稳，连人带箭往后踉跄了几米，摔在地上。

        好厉害的身手。老鬼中箭后脸色一变，剧痛之际，脉冲枪已脱手。他心下就叫不好，那少年看样子并非俗物。

        然而江信却并不是在贝枢湾这样的战乱环境中长大，饶是有绝技在身，也难得射中几次活物，遑论对战于人。少年首次单独面敌，见血见肉地一箭放倒对手后，大脑随即便一片空白。

        与决绝放箭的英武之姿形成强烈反差，江信见老鬼中箭后，竟是保持着放箭的姿势愣在原地，原地生根一般不知所措。老鬼看他那副愣头愣脑的模样，忍痛用未负伤的手抄起地上脉冲枪，砰砰两枪打在江信手臂与大腿上。

        江信大叫一声，痛得要哭出来。这下是弓也没法拉，逃也没办法逃了。

        哪家跑出来的小兔崽子，这样不听话。老鬼骂骂咧咧，嘴上虽然生气，暗地里倒颇有几分欣赏的意思。他在康羽展身边也算是久经沙场，两下便看出这小孩涉世未深；且对方明明身怀绝技，逼至绝路向他开弓时却刻意避开了胸腹要害，只想阻止对方对其攻击——

        小孩的本质应该不坏——老鬼想——且又有这等的好身手，等我搞清楚今天他劫走战犯一事的原委，看看能不能把这孩子拉拢到康二的麾下。

        老鬼忍着剧痛起身，一步一步朝江信走过去，脑子里盘算着要怎样问话。他右手被江信一箭贯穿，大半米长的箭杆子直愣愣横插在掌上，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老鬼好久没应对过这种几乎来自上古时代的冷兵器攻击，看着不断渗血的伤口，犹豫片刻，欲脱下身上的衬衫将掌心和箭杆相连的地方缠住。

        江信眼睁睁看着对面壮汉面色凶狠地走向自己，竟还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露出一身腱子肉——换作旁人或许不会有什么惧色，但偏偏他是江信；面对此情此景，他竟慌张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江信血泊中吊着一口气，震怒发问。

        哦，你觉得我要干什么？老鬼脱下衬衫顺势缠在伤口上，看江信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觉得有意思起来。他仔细打量地上的少年，忽而觉得，这小孩确实是非比寻常的好看。

        ——说来冤枉，他并不好男色；不然对这绝世好相貌的洞察，也断不会一直拖到此刻。

        且他到底刚刚被少年搅黄了一单高额赏金，追击中又被对方射了一箭，虽不致命，心中还是有几分怒气。他见少年怕他起了歪心思，心中偏偏还逆反起来，故意大摇大摆袒着胸膛，毛乎乎的另一只手贱兮兮握住江信紧致的下颚：

        “呵，你小子刚刚把大爷的赏金弄没了，还朝我放了一箭，伤了老子龙精虎猛的身体。你说，你有什么我看得上的东西，要献出来赔大爷我？嗯？”

        老鬼这话虽轻薄无礼，但自觉并不过激。他本来想吓唬愣头青几句，软硬兼施将这百步穿杨的小猎手带回营地；谁知江信听了竟一个激灵，大力从脸上打掉老鬼的手，疯子一样怒喝：“走开！不要来碰我！”

        老鬼是激不得的人，猛然间被这样对待，心头一怒，反手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横小子拽了过来：呵臭小子，好大的口气，大爷我今天就偏要碰你——你他妈给我过来！

        老鬼揪住江信衣领子，想要好好教训。江信被他一拖，头脸撞进那毛茸茸又赤/裸的精壮身体上，又听到什么“大爷我今天偏要碰你”，见鬼似地后背一僵，大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某个深不可测的机关瞬间被开启了。

        老鬼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触到某一片不可告人的逆鳞。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多金贵，到底什么地方是大爷我碰不得的。”老鬼骂骂咧咧，把灰头土脸的江信拽过来；拉扯间忽而瞥见他微微被扯开的衣领之下露出一段锁骨，锁骨之下的白皙肌肤上，隐隐约约有什么白金色的繁复纹章显露。

        什么东西？老鬼迟疑片刻，下意识用手去拨开江信衣襟，想要看个究竟。

        这下老鬼闯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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