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刀箭
赤哥儿刚刚练完一套剑法,突然从院门处传来一声高喊:“弟弟在吗?”
赤哥儿忙收了宝剑,抬脸观看,只见李如松踱步进了院里。
李如松见赤哥儿拿了宝剑,走上前来,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弟弟如此勤奋,刚安顿下来就开始练剑了,如此勤奋,弟弟想必好剑法了。”
赤哥儿赶紧回道:“松哥,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上得了台面,兄长得词宗先生真传,我这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李如松微微一笑,说道:“师尊大人武艺博大精深,我只不过略得一二而已。不过弟弟刚到,就如此勤奋,倒是令为兄惊讶啊。”
赤哥儿心下黯然,说道:“小弟背负血海深仇,仇家不仅武艺高超,身边更是高手如云,以我这微末的武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仇,如果不勤加苦练,恐怕别说报仇了,在这世道上生存也是困难。”
李如松道:“弟弟也是有心之人啊,只是这后院厢房是家眷居所,舞枪弄棒有失体统,弟弟既然有心,我带你去个去处如何?”
赤哥儿听闻此言,心中疑惑,慌忙问道:“松哥带我何处?”
李如松上前拉了赤哥儿的手道:“来了就知道了。”不由分说拉着赤哥儿直奔府后。
原来这李成梁官拜蓟辽总督,封宁远伯,是大明一等的武官,因此除了在宁远城有官家的武校场,自己又在府后单辟了一块地,修建府内校场,一是用来训练府兵,二是教授关宁铁骑将领子弟修习武功,演练兵法的场所,后来戚继光建言,又在校场东面修了一楼,收天下武功典籍于此,词宗先生亲自题名功业楼,意为男儿自当建功立业。李如松从小习武演兵均在此处。
赤哥儿随李如松来到校场,只见校场上几十府兵分作两边,互演攻守,马儿呼啸奔驰,长刀弓箭林立,多个木靶矗立在校场东面。
一排府丁身穿兵服,站在校场前,立得笔直,每人背后一杆护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令”字随风飘扬,威风凛凛。
赤哥儿年龄虽小,却也是英雄本色,见了此景顿时有些热血沸腾,李如松看到赤哥儿跃跃欲试的样子,说道:“弟弟,一直听闻女真人骑术箭法举世无双,无论男女均能上马开弓,不知是真是假?”
女真人自古生在边外,民风淳朴剽悍,并无中原汉人华而不实的社交辞令,加上赤哥儿本就心思单纯,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族人的确是精练骑射。”
李如松听闻此言,心下一阵冷笑:“如此嚣张,看我等下不让你吃点苦头。”表面却不露声色,笑道:“我也从小习练骑射,今日你我兄弟不如比试一场如何?”
赤哥儿听闻,面露犹豫,诚恳说道:“松哥,骑马射箭均是全力而为,万一不小心,伤到哥哥,我初来至此,姨娘待我恩重如山,这不好与姨娘和哥哥交代。”
李如松听闻心下大怒,表面却说道:“放心,今天我们就是切磋切磋,君子之战,输赢不计,不过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无论有何损害,我自当不会告诉母亲大人,弟弟也当如此。”然后不等赤哥儿答话,高喊一声:“传令何在?!”
只见一个传令兵急奔至李如松面前,单膝跪倒,高喊:“听令!”
李如松喊道:“鸣金!”
传令兵再次高喊:“得令!”然后屈膝后退三步,转身疾驰到发令台,拿起两个十二斤牛角锤,重重敲在一面大铜锣上面,发出“咣咣”的声音。
那些还在交战的府丁听到锣声,急忙收起刀枪,齐刷刷列队,行进到李如松前,其中一个领头的高喊,下马,只见几十个人刷的跳下马来,手握缰绳,单腿跪地高喊:“少帅,领令!”动作声音整齐划一。
李如松说道:“今日我要与赤哥儿切磋骑术箭法,尔等掠阵,无论输赢均不得走漏风声,违令者罚军粮三月。”
几十府丁异口同声喊道:“得令!”
李如松上前挑了两匹骏马,将一匹交给赤哥儿。
赤哥儿本来觉得不妥,但是他本是女真人,血管里流的就是骑射的血液,自从家中巨变后再无骑马驰骋的机会,今日手一摸到缰绳,顿时把那股犹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轻轻拉过马,在马耳后的鬃毛上轻轻抚了几下,然后踏鞍上马,双腿一夹,呼啸一声。
只见这匹马四蹄离地,一声长嘶,绕着校场就跑了起来,两圈后来到原地,赤哥儿用力一拉缰绳,只见马儿前蹄高高跃起,放声嘶鸣,赤哥儿身体后仰,心中激荡,忍不住口中同时一声长啸。
李如松不禁心中赞道:“好骑术!”同时也激发了自己心中的豪气,高喊一声:“来啊,取两把东胡弓,十只隐羽箭。”
只见传令早已准备好弓和箭,两人一人一把弓,十只箭。
李如松说道:“弟弟,如今我们十只箭,跑马五十步,然后横向疾驰,箭射木靶,中红心多者算赢。”
赤哥儿扭头看了看那一排木靶,接过传令递过来的东胡弓,用手拎了拎,入手极轻,这东胡弓是用边外独有的藤木条制作的,分量轻便,但是弹性极好,由于材料难得,造价不菲,基本上都是武官佩戴装饰用的,而真正上阵的士兵用的都是条木和硬竹造的硬弓,而女真人生活艰苦,打猎用的多是松木弓,坚硬缺少弹性。
赤哥儿左手握弓,右手拉动弓弦,拉了个满弓,手指一松,蹦的一声,弓弦跳动,左手也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颤动,比起自己一直心爱的条木弓,好的不是一点半点,不禁用手抚了抚弓身,爱不释手。
这时李如松也翻身上马,取了另一把东胡弓,背好箭囊,用手一领缰绳,直奔木靶而去,而赤哥儿也紧紧跟了上去。
两匹马并排而行,从木靶开始,走了五十步,李如松骑在马上一抱拳,喊道:“弟弟,承让。驾。”
赤哥儿也一抱拳,说道:“哥哥,承让。”两马一错蹬,朝着各自的方向奔驰下去。
这时校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府兵听说少帅要和新来的赤公子比箭,大家都聚拢过来,甚至功业楼的不少人也匆匆赶了过来。
虽是寒冬,但是两个传令站在将台上脱去上衣,露出黑黝黝的肌肤,双手舞动鼓槌,两面牛皮大鼓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府兵已经站成方队,整齐的高喊:“喝!”
士气的鼓舞让两匹马更加欢腾,四蹄如飞,照着自己的方向飞驰着。
李如松意气风发,心说:“父帅一直说女真人擅长骑射,不过我从小也习练至今,如果在你擅长的射箭上技胜一筹,一是涨了我关宁铁骑的威风,也让父帅脸上增光。另外也杀杀你赤哥儿的心性,让你以后也知道我的本领。”想到此处,从背上抽出三支隐羽箭,依次射出,嗖嗖嗖三声,分别朝着三个木靶而去,未等停留,右手打马,又抽出四支箭来,又是依次射出,顿时场外欢声雷动。
原来七只箭分别射中红心,最后一支箭仍在木靶上颤动不已。由于马速很快,此时马已经过了第九个木靶,快到第十个木靶了,李如松有意露手绝活,抽出最后三只箭,双手较力,身体向马上后仰,三箭同时射出,分别朝最后三个木靶而去,其中两只箭分别射中木靶红心,而最后一支箭虽然钉在了木靶之上,却离红心差了一寸。
李如松对结果很是满意,信手勒住缰绳,慢慢回到场中。而赤哥儿也已经射完回来。
此时传令由木靶处飞跑而回,单膝跪倒,高喊:“报,少帅命中九个红心。赤少爷,赤少爷……”
李如松看传令兵犹豫,不禁一喜,心说:“莫非一箭都没中,他们不识得赤哥儿底细,以为是哪个官员武将的公子,害怕当众报出来有损赤哥儿颜面吗?我偏要他们当众报出。”便说道:“赤少爷如何?如实报来。”
传令只好高喊:“赤少爷命中一个红心。”
李如松微微一笑,心下思索:“父帅以前曾说赤哥儿父亲塔克世是女真第一射手,怎么这赤哥儿竟如此不堪,真是坠了他爹的名头,或者这女真第一射手也就不过尔尔罢了。”自己得胜的喜悦不禁洋溢在脸上,笑着说道:“弟弟,承让了。”
李如松此刻心满意足,不过却也暗暗奇怪,为何府兵并未有一人为自己叫好呢?按理说他获胜了,马前这些府兵应该高声叫好啊,他抬眼望去,只见这些府兵依旧望着木靶,甚至有些人竟然在交头接耳。
李如松回马观看,登时满脸通红。只见赤哥儿那边的木靶上除了第一个木靶上外,其余的靶子上没有一个有箭,而第一个木靶上红心处密密麻麻插了好几支箭,还有两支箭一支钉在红心的边缘,而最后一支箭扎在木靶的边缘上,距离红心不过两寸而已。
李如松心中计算,就算连射,第十只箭出手时,马至少跑到第五根木靶之处,距离第一个木靶处也七八十步开外了,而且是斜向开弓,赤哥儿尚能命中木靶,这一手漂亮的很啊,而自己肯定无法做到。”
当下忍不住嘴里喊道:“好!”
那些府兵已然被赤哥儿的箭术折服,只是碍于李如松,不敢称赞,此时见少帅叫好,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好声此起彼伏。有喊少帅好的,有喊赤少爷好的,交错在一起。
虽然佩服,但是李如松从小争强好胜,又是少帅身份,下面虽有喊自己好的,但是自己心里明白,赤哥儿明明高出自己一头。
而这时赤哥儿策马到了跟前,说道:“哥哥,我从小就是狩猎,从来都是箭往一个目标射,今天以为也是如此,而且哥哥一弓多箭,分箭射靶,我从来没有练过,我输的心服口服。”这话虽然是赤哥儿由心而说,听在李如松耳中,却分外觉得刺耳。
虽然心里不甘,但是李如松依旧说道:“骑射果然还是弟弟领先一筹啊,不过为将骑射是一方面,两军阵前交手也是一方面。既然比试了骑射了,我们也较量较量马战如何?”虽是问话,但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时早已经有传令捧过来两把马刀,站在当场。
李如松拿起一把马刀,扔给赤哥儿,再拿起另外一把马刀,一圈马,手托马刀,站在一侧。
赤哥儿接过马刀,略有些重。
他也和族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过骑马交战。而此时手里拿的不是木刀竹枪,而是镔铁钢刀,虽未成年,但是女真人的彪悍狠勇是骨子里带的,男儿就是崇拜英雄的,从小女真族里流传的完颜阿骨打,金兀术等英雄传说早就熟烂于胸,那种男儿横刀立马,血战沙场的豪迈早已融进血液里了,此时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将军,像先辈一样,威风凛凛立马于两军阵前,胸中满是豪迈之气,下意识地也勒马与李如松当头相对。
两马相对片刻,赤哥儿舞动马刀,催马前冲,高举马刀,借着马儿前冲的劲头,力劈华山呼的一刀劈了下来。
李如松不敢大意,领教了赤哥儿的箭术后,丝毫不敢小觑赤哥儿,看他臂力过人,不敢硬接,轻轻带马往旁边一侧,同时举刀,顺着赤哥儿的刀砍了下去。
赤哥儿连忙收刀,用了一招海底捞月,刀刃向上,刀背向下。
只听到咣当一声,两刀相交,迸发出一阵火星。
两个人都觉得手臂发麻,各退了几步。李如松心说:“府内府兵将领练习时都让着我,从来没有这么真打真砍,甚是过瘾啊。”当下已然忘记初衷,只是挥舞大刀,使出全身功夫,要与赤哥儿分个高下。
两人马来刀往,瞬间已经走了十个回合。
赤哥儿此时精神抖擞,浑然一个两军阵前威风凛凛的大将,争强好胜之心充溢胸膛,挥动马刀,左挡右砍,好不快意。
两匹马一错蹬,李如松转动刀柄,马刀横着向后横扫,赤哥儿赶紧向前马背上一趴,刀锋顺着头顶划过,李如松暗叫可惜,赤哥儿暗叫侥幸。
两人各自带马回头,又冲杀在一起。
旁边观战的府兵起初还擂鼓助威,高声喊叫,可是发现两人一交手上来都是杀招,不像是切磋,而是性命相搏一般,都有些傻眼,后面谁也不敢出声,只是眼睛盯着两人,看到凶险处,也不禁心中惴惴。
眼看两人已经走了二十多个回合,两边都觉得有些疲累,手脚均有些慢了下来。
赤哥儿虽然骑术高超,但是从来没有过马上真刀实枪交战的经历,因此他只能使用之前老许头教的武功,靠着臂力和骑术进攻防守,虽然开始看似力均势敌,但是毕竟李如松从小就习练马战,几十个回合过去,赤哥儿慢慢力气减弱,渐渐只能左挡右躲,明显处于下风。
李如松边打边偷眼观看,发现赤哥儿渐渐难以抵挡,越发攻势凌厉,刀刀不离赤哥儿身前身后,时不时还要招呼赤哥儿的马一下。
赤哥儿落于下风,但是那股斗狠好战的心劲已然上来,哪能扔刀认输,依旧咬牙上下舞动马刀,苦苦支撑。
两人又打了几个回合,李如松刚好马绕道赤哥儿的马后,高举起大刀,鼓足了劲头呼的一声劈了下来,眼看赤哥儿无法躲闪。
等劈了下来,李如松不禁大惊,心道不好。
此时赤哥儿刚好收刀在马前,这刀千钧而下,眼看是无法躲开。
李如松赶紧收力,可是已然来不及了,李如松心中愧疚,双眼一闭。
赤哥儿听到后面金风不善,大刀已然到了,知道再挡再躲已经没有办法了。本能的扔掉手中大刀,双手用力向下一按马的前颈,双腿紧紧一夹。只见赤哥儿的马前腿直立,后蹄向后高高抬起,不偏不倚正好踢中了李如松的马头。
李如松本已闭眼,突逢变故,只觉身下的马突然向上腾空跃起,身体急速而上,手中大刀拿捏不住,瞬间脱手而出,后高高抛起,而自己身体也控制不住,随着引力而下而后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直觉浑身疼痛,躺倒在地上无法用力,只见那把马刀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刀尖朝下,刚好朝着李如松落地的地方直落下来。
李如松此时被摔得不轻,想动却根本无法移动,面色苍白,眼望马刀,心中叫道,我命休矣。
赤哥儿回头一看,空中的刀直奔李如松而去,登时吓得后背一阵冰凉,他本意是既然无法躲开,那么尽力压马儿向下,后面的事就听天由命了。可是感觉身体并未中刀,一回头就看到李如松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而刀已然从上而下,掉落下来。
赤哥儿想也未想,双脚用力,直接从马上飞下,直扑在李如松的身上,叫了声松哥,然后弓起后背,双眼一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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