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哑药(二)
锦乐走到桌案前,将柔荑搭在紫檀木雕龙绘凤笔筒上,轻轻笑道:“皇兄别急,你和皇嫂马上就能见到她了,不过,在见到她之前,还请你们回避一下。”
我望着锦乐的背影,满脸迷惑,她为什么既要我们见她,又要我们回避?
乔序反应极其迅速,很快笑道:“好,既然‘非礼勿视’(1),那么朕就带着皇后回避。”
他特意选择寝殿内侧的帷幔,牵着我的手走过去藏住。等我们藏好了,锦乐这才轻轻转动手中的笔筒,几乎是同时,床榻边的那幅《万里江山图》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升起,露出一道狭小的暗门!
我吓得目瞪口呆,不禁伸手捂住嘴巴,原来这大殿之中还隐藏着这个秘密!乔序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低下头用唇语示意我不要乱动,我这才深吸一口气,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们屏息凝神,目不转睛望着那道小门。一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从那道小门里缓缓走出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
不知是不是我太过于敏感,我似乎觉得他在停下脚步的那一瞬间,同时往我和乔序的方向望了一眼,如刀的眼神隔着朦胧的帷幔,依然冰冷锋利,充满杀气!他的身手可见一斑!
他面朝锦乐单膝跪下,握着佩刀拱手行礼,不待锦乐吩咐就迅速站起来,朝那道小门内挥了挥手。他身后那位妇人的身影如推墨映画,在我眼前渐渐清晰。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虽然只有四十多岁,皱纹却爬满了她的脸颊,为她本就苍老的面色更添一缕凄惶。她的身子骨十分瘦弱,像早春嫩芽里深埋的枯木,勉勉强强能闻到一丝生的气息。
她学着黑衣人的模样,面朝锦乐“噗通”一声跪下,以额贴地,恭谨行礼。
不过奇怪的是,怎么她也不说话?
黑衣人也察觉了这个问题,正欲拔刀指向她的脖子,却被锦乐一把拦住:“好了,你退下吧,她不敢说话,准是碍于你平日待她太过威严。”
黑衣人将露出一段寒光的刀刃按了回去,欠身一步拱手行礼,悄无声息地绕进暗门。锦乐见他走远,这才返回桌案继续扭动那方笔筒,直到暗门缓缓关闭,那幅《万里江山图》恢复原样,她才转身朝我们藏身的方向笑道:“皇兄,皇嫂,你们出来吧。”
乔序带着我向她走去,边走边道:“皇妹,你养的这位死士警惕性真高,为了害怕暴露,竟然全程不与你说话。”
锦乐低眉娇笑,温然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皇兄,没错,他的确是皇妹豢养的死士之一,进出锦乐宫从来只靠密道,至今无人知晓他是谁,包括驸马。”
乔序玩味一笑,用略带揶揄的口吻问道:“所以你的锦乐宫究竟有多少条密道?”
锦乐为自己搬来一张梨花小凳,轻轻放在卧榻斜前方,看似不经意地笑道:“这个当然不能告诉皇兄,不过这条肯定是属于一用就废的,不信你试试,那笔筒已经转不动了。”
我有些好奇,想验证锦乐所言是否属实。乔序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颔首应允。我在他的首肯下走到桌案前,模仿锦乐刚才的动作,企图转动笔筒,可是即便我使出全身力气,笔筒依旧纹丝不动。
“还真是如此,”乔序两眼闪着微光,尽是赞许的眸色,“不愧是朕的好妹妹,心思缜密,无人能及。”
我暗自发笑,要说他们还真是亲兄妹,不然怎么都会豢养死士,都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锦乐见我笑了,亦摇头莞尔:“皇兄快别混夸我了,咱们还是赶紧审审璧月姑娘的母亲吧。”
璧月的母亲?!
我看着匍匐在地的老妇人,心中一阵欢喜。其实我早就猜到了这位老妇人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想到她被锦乐藏得如此之深,任凭我如何聪敏,也想不到她被人藏在了我寝殿的密室内。这些姑且不论,她的出现如同燎原星火,点燃了我心中对于光明和真相的渴望。我尤记得璧月临终前在我耳畔呢喃,她说她写了一份郑棠的罪状留在她母亲身上,现在我们终于找到了她的母亲,是否意味着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了?!
乔序颔首应允,示意我与他一道落座锦榻。锦乐也回身敛裙,缓缓坐于高脚小圆凳上,朝那老妇优雅招手:“现在你可以说话了,过来给陛下与殿下磕头请安。”
老妇人依言起身,走到我和乔序跟前,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我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可她依旧一言不发。乔序也发现了端倪,连忙转首与锦乐对视一眼,愁眉微锁,道:“皇妹,她不会说话?”
锦乐一脸茫然,攥紧绣帕轻轻摇头:“不可能啊,她被我的死士抓住的时候都尚且口齿伶俐,怎么现在倒不会说话了?”
她低眉看着璧月的母亲,眸光骤然变得狠厉,声音也十分蛊惑:“周氏,本宫是曾许诺不会杀你,但你若在陛下与殿下面前装神弄鬼,本宫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保不了你的性命!”
周氏听罢,早已慌了神,赶紧抬头满眼泪光地望着锦乐,不停蠕动着自己的双唇,企图说出什么来,可她纠结了半天,我们依旧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这下轮到锦乐惶恐了:“这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说不了话了?”
周氏点点头,潸然泪下。我讶然无比,她怎么突然会说不了话了?她又不像我这样天生喑哑,怎么会一时失语呢?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我朝周氏摊开掌心,以指代笔写出“放松”二字,希望她能慢慢恢复平静,这也许对她再次说话有些帮助。
可我没想到的是,她却惶惑地摇摇头,眼中的恐惧更甚,不停瑟缩着本就枯瘦如柴的身子,用乞怜的目光看向锦乐,似乎在向她求救。锦乐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如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生机也无:“皇嫂,她不识字。”
不识字?!怎么会不识字?
乔序扣紧拇指上通透光滑的玉扳指,强忍着胸中一腔怒火,平声道:“既然你不识字,那朕来告诉你方才皇后写了什么。她劝你放松一些,这样也许就能说话了。”
周氏泪如泉涌,拼命向我和乔序磕头,额头撞地的“砰砰”声听得我心惊胆战。我不由自主握住乔序的右手,他虽未看我,却依旧柔声道:“别怕,朕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既然她不会说话了,皇妹,那就……”
他话音未落,周氏仿佛误以为乔序要杀她灭口,于是赶紧抬起头,向我和乔序摆动着双手。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赶紧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膝行至我们跟前,双手举过头顶。
我大喜过望,这一定就是璧月临终前跟我说过的那张纸!
乔序见我这么兴奋,不由奇道:“皇后怎么了?”
我赶紧在他掌心写道:“序郎,璧月临终跟我说,她将郑棠的罪状都写在了一张纸上,交由她的母亲保管。我想,这大概就是那张纸吧。”
乔序点点头,示意锦乐将那张纸转呈到他手中。
可待我定睛一瞧,这竟然是张白纸!
【1】出自《论语?颜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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